迦勒走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过分的、近乎死寂的安静。没有食物烹煮的香气，没有水流冲洗的细响，没有他走动时几近无声的脚步声，更没有那带着刻意温和的问候：“早上好，灵宵。”

    风灵宵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环顾着这个被迦勒改造得焕然一新、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旷的家。智能家居系统安静地运行着，恒温恒湿，光线柔和，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样板间。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

    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依旧塞满了新鲜的食材，分门别类，码放整齐。迦勒临走前，似乎把未来几天的食物都准备好了。她拿出一盒牛奶，倒进杯子里，放进微波炉。冰冷的机械按键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第一天。

    稽查署里忙得人仰马翻。王宏远和李振国的案子牵扯甚广，审讯、证据链梳理、关联人员排查……风灵宵一头扎进卷宗堆里，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所有思绪。午餐时间，她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指尖悬停在那个熟悉的“家政服务”APP图标上，顿了几秒，最终点开了外卖软件。油腻的快餐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第二天。

    海外账户冻结的申请提交上去，署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告捷的轻松氛围。同事们招呼着晚上聚餐庆祝，风灵宵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打开门，迎接她的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她走到客厅，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巨大的、靠墙站立的仓储仓上。它安静地矗立着，表面流转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规律的幽蓝色微光。那是迦勒留下的唯一“活物”痕迹。

    晚餐，又是外卖。她坐在餐桌前，对着空荡荡的对面座位，食不知味。

    第三天。

    案件进入收尾阶段，繁杂的文书工作告一段落。大队长红光满面地拍着她的肩膀：“灵宵！干得漂亮！这次头功是你的！明天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睡他个天昏地暗！”

    风灵宵扯出一个笑容，道了谢。放假？她看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心里却沉甸甸的。迦勒……还是没有消息。不是说只是换条胳膊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个信息都没有？

    她回到家，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仓储仓那点幽蓝的微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赤着脚，抱着膝盖，把自己缩进那张宽大、柔软、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真皮沙发里。

    混蛋……她无声地骂着。为什么还不回来？不是说……不会变成泡沫的吗？

    一晚上辗转反侧，睡睡醒醒，梦里全是幽蓝色的液体和那双深邃的紫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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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终于亮了。风灵宵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坐在床上发呆。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她抓起手机，翻出Aegis Dynamics的客服电话，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嘟……嘟……您好！Aegis Dynamics客户服务中心，工号7438为您服务！很高兴能——”

    “你好！”风灵宵打断对方公式化的开场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的名字是风灵宵！麻烦您帮我查一下我的机器人的检修进度！型号是GA007，至臻守护者系列！返修日期是……是三天前！”

    “好的风小姐，请您稍等片刻，我为您查询一下。”客服小姐姐的声音依旧甜美。

    短暂的等待，听筒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嗯……风小姐？”客服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不好意思，这边……没有查到您名下的机器人近期有返厂维修的申请和记录呢。”

    “什么？！”风灵宵的心猛地一沉！声音瞬间拔高，“怎么可能？！他……他左臂受伤了！呃，我是说坏掉了！很严重！他自己说要返厂更换手臂模块的！怎么会没有记录？！”

    “非常抱歉风小姐，”客服的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困惑，“我反复确认了系统数据库，包括维修申请、在厂记录、物流信息……确实没有匹配到您提供的型号和返修日期的记录。您确定……他是返回我们官方渠道进行维修了吗？不然……您去集团总部问问呢？地址是市中心夏氏财团大厦B座37楼售后管理中心，您可以带着购买凭证和机器人序列号，直接询问那边的同事，他们权限更高，或许能查到更详细的信息。”

    “呃……好吧……”风灵宵脑子一片混乱，只能机械地应着，“谢谢……”

    “不用客气，您的满意是我们的希冀……”客服小姐姐似乎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风小姐，可以……问您一个无关的问题吗？这边显示您的电话之前有过咨询记录，但问题似乎没解决……我本人印象有些深刻……”

    风灵宵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您之前咨询过，说您的家政型机器人对您有……超出家政服务范畴的亲密互动……”客服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当时……您似乎没有接受我们的返厂排查建议？”

    风灵宵的呼吸瞬间停滞！她记得！她当然记得！那次让她羞耻到钻地缝的咨询！还有后来那个……那个客服回电！说那是正常的！情感模块的增值服务！

    “是……是有这回事……”风灵宵的声音干涩。

    “是这样的，”客服小姐姐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您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后来特意咨询了技术中心的同事。技术中心的同事反馈……这种情况原则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家政型机器人的核心程序架构和伴侣型是截然不同的！内核程序完全不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错配’或者‘情感模块溢出’的可能性！他们强烈建议您尽快将机器人返厂，我们需要进行彻底的底层程序扫描和硬件检查，排查是否存在严重的程序错误或者……未授权的非法改装！本来想再给您去电强调的，但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了……”

    轰——！

    风灵宵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不可能出现？！内核不同？！非法改装？！

    那……那个回电的客服是谁？！那个告诉她“很正常”、“是增值服务”的声音是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客服最后那几句话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不可能……不可能……迦勒……他……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地、死死地钉在了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仓储仓上！

    那是迦勒唯一的“私密空间”。她从未想过要去窥探。她尊重他的“隐私”，怕碰坏了什么精密的程序或零件。但现在……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

    她一步一步，如同梦游般，朝着仓储仓走去。脚步沉重，心跳如鼓。

    站在仓储仓前，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在仓体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感应区轻轻一按。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低鸣。仓储仓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顶部的结合缝无声开启！冰冷的金属花瓣层层舒展、铺陈、落地，露出内部深邃的空间。

    里面没有复杂的机械结构，没有闪烁的指示灯。只有一些简单的收纳格，放着几件迦勒的备用制服和……一些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风灵宵的目光，瞬间被藏在最深处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普通的打印纸折成的纸飞机。纸页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纸飞机取了出来。

    纸飞机很轻，在她掌心几乎没有重量。她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将折叠的纸飞机展开。

    纸张铺平。

    上面，是一副用蜡笔画成的、笔触稚嫩却充满生命力的图画——一片汹涌的蓝色波浪，托着一轮金红的圆球。那是……大海日出！

    画风……如此熟悉！

    风灵宵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翻过纸张！

    在画纸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铅笔字，字迹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她小时候的字迹！

    【我们一起去看海吧！】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太阳。

    而在那行稚嫩字迹的下方，紧挨着的，是用另一种笔迹写下的、一个极其清晰、极其工整、带着成年男性力度的字——

    【好。】

    风灵宵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幅画……这行字……她认得！这是她当年趴在疗养院墙头，用纸飞机送给咪咪哥哥的！那张画着大海和星星的简笔画！她写下的愿望！她甚至记得，当时咪咪哥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让她开心了很久的笑容！

    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迦勒的仓储仓里？！那个“好”字……是谁写的？！

    一个荒诞绝伦、离奇又无比炽热的猜想，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是他吗？

    那个窗后苍白、脆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小哥哥？

    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咪咪哥哥？

    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一个仿生机器人？这太离谱了！违背了所有的科学常识！

    可是……

    他超出机器人服务范畴的、无由来的执着和深沉爱欲……

    他对她所有过往和习惯的熟稔……

    还有这枚……穿越了漫长时光、被珍藏在最隐秘角落的纸飞机……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盾，所有的“不可能”，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成了一个指向唯一答案的箭头！

    风灵宵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靠在冰冷的仓储仓壁上，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巨大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和宿命感的复杂情绪，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迦勒……咪咪哥哥……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