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泠带着谢琅来到一座大户前,这是座青砖黛瓦的宅院,两扇朱漆大门在月色下泛着沉光,门环是镂空的铜兽,在镇上算得上气派。
可此刻整座宅子黑沉沉的,连窗棂都遮得严严实实,没半点光亮漏出来,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周遭死寂,连狗吠都没有,唯有夜风穿堂的沙沙轻响。
望泠抬手叩响门环,铜环相撞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突兀。
不一会儿,门缝里探出半张脸,是个穿着长绸衫的中年男人,满脸警惕。
此人正是陌溪镇的镇长王福。
他看清望泠的面孔,才松了半口气,连忙拉开门闩:“望泠仙子?您回来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侧身让开时,能看见院里影影绰绰站着好几个人,都是屏息凝神的样子。
“您身上的血……”
王福的夫人从他身后钻出来,视线在血渍上停了停,声音发颤,“是……是妖物解决了?”
望泠抬脚进门:“不是妖物,几个邪修而已。”
“谢天谢地!”王福长长舒出一口气,看见望泠身后的谢琅,又连忙作揖,“这位是……”
“我徒弟,谢琅。”望泠淡淡开口,“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王福连忙侧身引路,“仙子莅临,是我们家的福气!快请进,来人呐,给这位小仙君也收拾一间客房!”
镇长家的正堂内,灯火通明,门窗的缝隙却都用黑布罩住了。
堂内除了王福夫妇外,还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想来是王福的双亲,另有一个华服少年,与谢琅差不多的年岁。
见望泠进来,众人都慌忙起身,眼神里又敬又怕。
“都坐吧。”望泠在主位坐下,乌鞘短剑放在桌角。
“方才仙子说,几个邪修已经解决了?”王福亲手端了茶上来,放到了望泠面前,满脸堆笑。
“是。”望泠端起王福递来的茶,指尖碰了碰杯壁,又放下,“他们身上戾气很重,引来不少邪祟。”
王福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太好了!这些天镇子里死了快二十个人,家家户户都不敢闭眼睛,我这当镇长的,头发都愁白了……多谢掌门出手,真是救了我们陌溪镇啊!”
“是啊是啊,”王福的母亲也颤巍巍地开口,“听说掌门白天就去坟地看过了,还检查了那些……那些没闭眼的,真是辛苦您了。”
望泠没接话,目光扫过众人:“不过,那些人不是邪修杀的。”
刚松快的气氛瞬间又僵住了。王福的脸唰地白了:“掌……掌门的意思是?”
“我白天看过尸体,伤口边缘有翻卷,不是修士的法器造成的。”望泠的声音很平,“邪修只是趁火打劫,真正的凶物还在镇子上。”
“还……还在?”王夫人的声音发虚,往王福身边缩了缩,“那可怎么办啊?邪修都这么厉害,那妖物……”
“我会找到它。”望泠打断她,“你们今夜锁好门窗,别出去乱晃。”
王福连忙点头,嘴里不停念叨:“掌门放心!我们绝对不出去!有您在,我们就安心了……您真是谪仙降世,昆吾宗的仙师就是不一样,比那些游方道士靠谱多了……”
一旁的少年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望泠面前,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望泠仙长,弟子王顺,想拜入您门下学剑,不知……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得您应允?”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僵住了。王夫人慌忙去拽儿子的胳膊:“顺儿!”
“娘!”
王顺挣开王夫人的手,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望着望泠,“我是真心想拜师!您剑法盖世,若能得您指点,将来定能护着这镇子,不让妖物再害人!”
望泠抬眸看他,眸光平静无波,刚要开口,旁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
谢琅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猛地松开,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他捂住丹田,指节泛白,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
“你……怎么了?”
王顺被这动静惊得回头,话没说完就被谢琅的样子吓住了。
“没事……”谢琅的声音发虚,额角渗出细汗,他抬头看向望泠,眼神里带着点委屈,“师父,剑气又乱了。”
望泠的眉峰微蹙,起身走过来:“忍得住吗?”
“有点疼……”谢琅咬着唇,像是在强撑,“前几日师父都准时替我梳理剑意,今天因遇上了那几个邪修,气海翻涌,又乱了。”
望泠伸手扶住谢琅的胳膊,抬眼看向王福:“镇长大人,可否借客房一用?”
王福怔了怔,才道:“仙子客气了!我给仙子引路!”
见此情景,王顺也上前一步,想要帮忙搀扶:“这位小仙君是怎么了?”
谢琅身子往望泠身上靠了靠,有气无力道:“有劳王公子关心了,我不碍事。不过是上个月宗门弟子前往苍梧秘境试炼的时候,不小心……咳咳。”
他看着王顺,眼神很真诚:“苍梧秘境是每个入门弟子都要去试炼的秘境,原也没什么难度。都是我自己不济,受了重伤,还得靠师父日日为我调息,稍不注意,经脉就会被绞碎,变成个废人。”
“废……人?!”王顺的手立刻停滞在了半空中。
谢琅刚想对他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可一瞬间,嘴唇上的血色就尽数褪去,复又露出苍白痛苦表情。
“走吧。”望泠没再看王顺,半扶半搀着谢琅往客房走去。
王顺僵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刚才那点向往突然就凉了半截,后背都发出一层白毛汗来。
心里那点火苗,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灭得干干净净。
客房内,望泠让谢琅坐在床沿,指尖凝起灵力探向他的丹田。剑气依然在躁动,只是没他表现得那么厉害。
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谢琅垂着眼,长睫颤了颤:“师父今日下山,也不同弟子说一声。弟子很是担心。”
望泠指尖的灵力忽有微滞。她抬眼,月光正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谢琅的发顶,少年垂着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里的委屈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担心?”
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情绪。
指尖的淡金色灵力顺着谢琅的经脉缓缓游走,将那几缕试图作乱的剑气温柔地压下去。
片刻,她才淡淡道:“我只是来除妖,很快就回。”
少年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靠在床柱上,乖得像只猫。
“师父,那妖物会是什么?”他轻声问。
“不好说。”望泠收回手,“镇上的妖气很淡,也很散,但那些被害人的尸首状态,却显然是妖物所为。”
寻常妖物作祟,妖气总会有迹可循,要么聚在巢穴,要么附在受害者身上。
但这镇子的妖气,淡得像被水洗过。
望泠的眸色沉了下来,似聚着一汪寒潭。
有些妖修修了化形术,普通人分辨不出来,便能混在人群里几十年不露破绽。但在望泠这样的大乘期修士眼里,通常无所遁形。
但在古籍中,提到过一种法器,可以濯洗妖气,就算是已经飞升的仙人,有时也能被蒙蔽。
她看向谢琅:“今夜你待在屋里,别出去。这妖物既然能瞒过我的探查,定有过人之处,莽撞不得。”
谢琅连忙点头,乖巧应道:“弟子明白,绝不添乱。”
与此同时,在正堂内,王夫人攥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顺儿,听娘一句劝,咱不修仙了成不?你看那小仙长,年纪轻轻就一身伤,刚才脸白得跟纸似的,多遭罪?”
“可……”王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想变得厉害一些……”
“有望泠掌门在,哪用得着你?”王夫人道,“且昆吾宗那么大,哪能说进就进?就算进去了,你这性子也熬不住那些苦……”
正说着,厢房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位少女施施然走了进来,正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名叫槐玉。
“姨父姨母。”
她上前行了一礼,乌发松挽,步履娉婷。
王夫人睨了她一眼:“槐玉,你来做什么?”
槐玉的父母年前过世后,她无处可依,便寄住在王家,到如今已有小半年光景。
她刚来时,瘦弱伶仃,看不出什么容色,在王家住了几个月后,渐渐长开了,露出了一副娇媚样貌。
而王顺看她的眼神也逐渐变了味道。
王夫人哪里看不出她的打算,攀上了她的独子王顺,这小狐媚子便可登堂入室,不做这寄人篱下的孤女了!
可偏生自家儿子是个眼皮子浅的!
槐玉看了眼王顺,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偏偏那阴影里又藏着点细碎的光,像深潭里浮着的碎银,看得王顺心头发紧。
“方才我在厢房内,听见顺儿表弟说,想要拜入昆吾宗。”她垂着头,语气温和低柔。
王顺听到她开口,耳根便红了个彻底。
王夫人往椅背上靠了靠,神色有些冷:“小孩子家的胡话,你也当真?”
“我倒觉得,表弟有这份志向,是好事。”
槐玉微微倾身,“听闻望泠仙子乃是当世第一剑仙,能得这样的仙师指点,是多大的福分?”
王顺攥着衣襟的手紧了紧,喉结动了动:“可……那位小仙君,在秘境里,伤得这样重……他说那个秘境,每个刚入门的弟子都要进去的。”
“哪有不冒风险的前程?”
槐玉望向他,“就算不拜师,总该学着为自己打算。望泠仙长此刻就在镇上,这样的机缘可不是天天有。”
她声音轻柔婉转:“仙子查探妖物时,你不妨远远跟着。仙长修为深不可测,哪怕只是看她挥剑的姿势,听她点拨旁人一句半句,也胜过你在这镇上蹉跎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