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

    有关江知雪与废太子的婚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茶楼和戏台每天上演着各种不同的说辞。

    “安国公府还有三小姐?”

    “怎么突然就赐婚了?”

    “这不是送命吗?”

    ……

    一开始,人们只是疑惑凭空出现的三小姐和那无异于前途尽毁的赐婚,感叹着三小姐的命不好。

    不知从何时起,高台上演绎得不再是婚事本身,而是大谈特谈三小姐的身世、品性和容貌,将其夸得天花乱坠,任谁听了都得叹惋几句“可惜了”。

    但叹惜完,有些人心里也咂摸出别的味儿来:都说这三小姐千好万好,既如此又为何从不露面,指不定她貌丑无盐,那些个说辞不过安国公府装点门面的幌子。

    一时间,两种不同的看法甚嚣尘上,双方各执一词分庭抗礼,甚至有人传出安国公府三小姐脾气古怪性格骄纵,现下正在家中要死要活呢。

    与此同时,久不被讨论的废太子沈思安又被拿到台面,为人所津津乐道。京中更有甚者开始押注,赌他们二人日后到底是谁被谁折磨。

    云双自打那天和小姐一起出了趟门,听得了那黄金贵的三言两语,气得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去了。恰逢阴雪天,江知雪索性待在屋子里忙活日后出嫁的事宜。

    但阴天总会过去,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引梅园的那一刻,江知雪知道她可以开始卖书了。

    看着一摞摞书被装进木箱,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痛,最终留下了五年前那本《南田旧志》。

    “云双,将这封信交给谢公子吧。”江知雪眼中闪过忧愁,从袖中抽出一早写好的信件,递给云双。

    云双伸手接过,却十分不解:“小姐,不是说要与谢公子断干净吗?”

    “正是要同他断干净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江知雪眨眨眼,催促她赶紧送去。

    云双一脸疑惑地走了。

    一旁书铺的掌柜清点完毕,对江知雪拱了拱手:“小姐,已经算好,总共是四十五两银。”说着便招呼旁边的伙计拿出银钱,交给了她。

    江知雪有些惊愕,她早知书籍金贵,却从未想过那么一箱书竟值这个价钱。

    “看书的品色,想必小姐定是个爱书之人,不知为何要将它们卖掉?”掌柜思来想去还是压不下内心的好奇,问出了口。

    江知雪笑得牵强:“掌柜,你我相识多年,外界的议论您应是都知晓的。这些书我是带不走的,与其被糟蹋了不如通过您,让更多人看见它们。”

    掌柜自觉戳了对方痛处,脸上有些尴尬,连连道歉:“是我疏忽了,向小姐道歉。”内心也颇为感慨。

    他第一次见到江知雪的时候,对方还没柜台高。扎着双髻,一脸怯生生地走进来,目光却十分大胆,盯着书架不肯移开。

    他有点好笑地过去询问,就见她把手摊开,上面赫然躺着几枚铜板,声音细若蚊吟,问他能否租书回去看。

    旁边的客人都笑了,直言书籍珍贵,那几个铜板还不够一张纸的。

    那小姑娘瞬间红了一张脸,头低得不能再低,小声说了句:“那我再攒攒。”便飞也似的跑走了。

    开书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姑娘独自一人前来,觉得甚是有趣。后面的时间里他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来,可久等不来,又觉遗憾,当初应该再多问问,他瞧那个小姑娘并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怕她知难而退,反倒磨灭了对学识的兴趣。

    约莫过了大半年,在他都有些想不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小姑娘又过来了。

    与之前相比,这一次她似乎从容了些许。她笑着踮脚将手中银钱放到柜台:“掌柜,您看这些够租书了吗?”

    竟是一两银子!他震惊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小姑娘告诉他,这些钱是她帮阿娘做绣活并卖些府里送来的衣料得来的,让他放心。

    他这才放下心来,面对着对方期待的目光,他老实回答:“够,够,非常够,这些钱你都可以买下一本书了。”

    小姑娘明显高兴起来,声音里都止不住的兴奋:“真的吗?那我可以去挑一本吗?”

    他惯性地将她带到闺阁话本那一列书架,小姑娘却摇了摇头,说想看些现实的书。

    她挑选的动作格外小心,就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最终选择了一本放在角落里的书。

    那是前朝一女子所写,记录她所行的大好河山。没有书名,只一个署名叫“静秋”。

    这本书还是他无意间订下,放在书架好久,人们拿起来一看是女人写的,便嫌晦气似的赶紧放下。久而久之,便被他放到了角落。

    他仍记得那时自己问她,书架上那么多书籍,怎么选了这么一本不起眼的书时,小姑娘稚声稚气但眼神坚定说:“因为我很喜欢它。”

    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过来租书,直到某次碰见广平侯府的谢公子,她才减少了过去的次数。

    他一直认为她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可如今,竟是要嫁与废太子。

    好在他从不是喜欢乱说的性子,只不过听着外界对她的诋毁和造谣,还是不免有些唏嘘。

    而江知雪也是看重掌柜的这一点,才敢当着他的面和云双说事。

    “掌柜,此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万望珍重。”江知雪站在门前,看着掌柜挥手让人抬走装书的木箱,语气十分不舍地同他道别。

    掌柜同样回礼道别:“珍重。”

    目送着他们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江知雪才转身关门,拿着手中的银钱回到房中,准备换身衣服最后再见见谢怀清。

    轩窗外,阳光正好。

    此处是从前她与谢怀清相聚最爱去的酒楼,准确来说是江知雪最爱的地方。地处幽静,窗外远处就是一片连绵的山,价钱也不高,只需一两银子便能包下一个暖阁。

    江知雪靠坐窗边,感受着屋中炉火与屋外太阳的暖和,等待谢怀清的赴邀。

    脚步声自楼下响起,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阵阵“咯吱”声。

    是谢怀清来了。

    他推开门,将肩上披风解开,甩给身边小厮。随后大步流星走到江知雪对面坐下,拿起桌上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这么急着找我来所为何事啊,安国公府三小姐?”他特意强调她的身份,咬牙切齿道。

    江知雪淡淡笑了笑,也不着急,先是对着一旁的云双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上菜了,才转过头对谢怀清说:“谢公子,不必这般阴阳怪气。”

    听见这声“谢公子”,谢怀清简直气笑了:“江知雪,你什么意思?这两个月来,我给你去过多少封信,你可曾回信给我?今日谢典跑过来和我说云双送了封信过来,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就这么对我?一来你就叫我‘谢公子’,这么多年的情分,就值这一声生分的‘谢公子’吗?”

    “是你先如此称呼我的。”江知雪气定神闲。

    一句话倒是将谢怀清堵得哑口无言,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愤愤地喝下。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二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谢怀清是气得不想说话,而江知雪则是不知如何开口。

    云双适时开门,招呼小二将饭菜送进来。

    热气腾腾地饭菜摆上桌,往上漂浮的水汽在二人间扭动,江知雪率先开了口:“尝尝吧,还是之前的口味。”

    谢怀清也不废话,给个台阶就下了。

    又是一阵沉默,但气氛已经融洽,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谢典凑到云双身边,想询问她些什么,就见云双默默地远离,直把他弄得心慌慌。

    “你从未与我说过你的身份,我以为……”谢怀清主动挑起话头。

    江知雪以手撑头看着窗外,声音听起来幽幽的:“以为我是安国公府有点脸面的丫鬟吗?其实你猜得不错,我与丫鬟也无甚差别。”

    “你真的愿意嫁给那个废太子?”谢怀清纠结许久,终究还是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圣命不可违。”

    “你知不知道他……”谢怀清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又小声说道:“他现在口不能言,手筋也被人挑了,已经成了真真切切的废人,如今不过等死。你难道要嫁给这样一个人?”

    江知雪浑身血液凝固了,她只知天牢折磨,不知会变成这样。她不敢去想那样的太子如今痛苦的模样。

    她的声音颤抖:“那你说我当如何?”

    谢怀清以为她知道怕了,连忙宽慰:“你别害怕,离成婚还有段时间,我可以帮你,先去他们查不到的地方暂避,待此事过后,我金榜题名,再将你接回来。”

    江知雪这一刻才算完全看清他,一颗心算是彻底落了湖底。

    她平静看着他,笑容讽刺:“你可是侯府嫡次子,应当最清楚违逆旨意代表什么。我若走了,我的阿娘怎么办,安国公府无辜性命又该如何?你又以什么名分接我回来?”

    谢怀清潇洒肆意惯了,从没考虑过这些。一连串的质问让他羞愧难当。

    江知雪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将搁置在一旁的锦盒并三十两银拿出,往前推去:“这是你送我的珠钗和书的银两,现在还与你吧。”

    “什么意思?”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

    “唉,”江知雪叹了口气,“嫁给废太子,是我自愿的。那日长公主的赏花宴,我也去了,谢典当时也见到了我。”

    说着就站起身,走到门口,拿过云双手中的斗篷披上。临出门前,又补充道:“谢怀清,你我本就云泥之别,不必为我劳心。愿你来年金榜题名,快意乘风。”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怀清脑子里思绪纷杂,双手紧握,咯咯作响,看向谢典的眼神透着冰冷。

    谢典在江知雪说出他时,就已经颤抖着跪下,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说吧,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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