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痣

    “如何?”侯珍问道。

    梅烈、侯珍和梅长墨,房间里的三个人此时都看着萧韵。

    萧韵手持手臂长短的法杖,将温和的火元素再次探入钟离悠的体内,而火元素却无任何着力点,只是悄无声息没了,还不如被风吹熄的蜡烛,好歹还留有余烟。

    她将法杖收回到储物戒里,又用精神力探了探,依旧一无所获。

    萧韵面色凝重,摇头道,“确实没探到五行七脉,或许还没长出来了……”

    说到后面,萧韵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

    大概在婴儿满一月的时候,五行七脉就已长好了,有些父母还会用炼气或元素在孩子的五行七脉里游走检查一圈。

    一些较为厉害的修炼者还会在孩子的五行七脉里留下保护禁制,防止其以后在战斗中被人或妖兽恶意废掉五行七脉。

    像梅疏野、梅疏野两兄弟的保护禁制就是由修为最高的梅长宁和钟离清留下的,梅稚雪出生那年,梅长宁夫妻俩不在丹阳,便他们的小叔梅长阙,家里修为第三高的人留下保护禁制。

    钟离悠听着他们低声谈话的声音,有点昏昏欲睡,其实她很喜欢在要睡觉的时候,听家里人压低声音的谈话声,传进耳朵里是模模糊糊的,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良久,梅长墨开口说道,“想必二弟他们也是知道这个情况,才没有把磐磐从死无葬身地送回来。”

    死无葬身地本就不适合孩子生活,当时钟离悠出生约一两个月后,他们便写信让他们把孩子送回丹阳,如果有不方便的地方,他们也可以来接。

    但二弟梅长宁只是说,他舍不得闺女,想再多留一段时间。

    “也许遍寻神医,或者请族里的炼药师来看一看?”萧韵提议道。

    “也没听过神医和炼药师,能活生生造出一条五行七脉来。”侯珍平静地说道。

    房间再度陷入沉默中。

    “我梅烈的孙女,就算没有五行七脉也不打紧,不也还有那么多修为平平的人吗?”

    梅烈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婴儿道,“我们梅家不缺强者护卫,也不缺打造高阶防御法器……”

    梅烈突然哑口,他想起,防御法器也是需要认主的,认主的引子就是使用者的炼气或者精神力。

    他忙改口道,“也可以在她身上多下几重保护禁制。”

    “平安寻常也挺好的,要强掐尖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确实。

    要强掐尖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钟离悠想起上辈子她被人轻易割喉的场景,要不是她“要强掐尖”,去了东隅,或许她就不会死。

    后悔吗?

    难说。

    如果不去的话,她永远只能看着丹阳的天。

    “不打紧?”侯珍语气依旧平缓,“人人都有五行七脉,就她没有。”

    “兄弟姊妹都能修炼,就她不能。”

    “就因是你梅烈的孙女,五岁必然要去四象殿测根骨,王宫里的人亦要过问,五岁还应要去丹阳国学院,与王室的孩子、其他臣子家的小娘子小郎君一起进学。”

    “即使是修为再平平的人,也能掐个决舞个法阵,没有五行七脉,就连城池间移动法阵也坐不了。”

    “你说不打紧?!”

    梅烈不说话了。

    侯珍:“更何况,你就能确定平安寻常就是她想要的吗?”

    钟离悠想起上辈子去东隅前的事情,当她给祖母提起时,祖母也只是沉默一瞬,最后拍拍她的肩,说,“想好了就做吧。”

    祖母对后辈向来如此,不会强行做主,在祖母看来,人的一生,是用来用的,只要不害人,怎么做怎么选都是对的。

    侯珍平复了一下心情,对梅长墨说道,“这事你们也都别往外提,疏晏他们三个也别说。”

    “儿子知道。”梅长墨应道。

    侯珍给钟离悠掖了掖被子,“你们两个先回你们院子里用朝食吧,让我跟你们父亲单独说说话。”

    “是。”

    梅长墨和萧韵对视一眼,并肩走了出去。

    “你还记得咱们刚成亲的那一年秋天,巫祝殿的人曾给我们赐过一卦。”

    待梅长墨和萧韵离开后,侯珍开口说道。

    原本打算再睡一觉的钟离悠瞬间又不困了。

    巫祝殿的人?那不就是国祝师许无负吗?

    国祝师常年居于王宫里的巫祝殿里,据说从未出过宫殿,她精通卦术,能够推演国运和将来之事,也擅长相面,能够推测一个人的命运走向。

    有人说,之所以她如此擅推算,是因为她就是不死人一族。

    她一年只算四卦,春夏秋冬各一卦。

    春卦为丹阳而占,夏卦从丹阳王室中择一人而占,秋卦则是在丹阳臣子及家眷中择一人,冬卦则是在普通百姓中选一人。

    上辈子的钟离悠每年都会期待秋天的到来,她想要被国祝师选中,盼望着她能够为自己指一条明路出来。

    她没想到,祖父祖母竟被选中过。

    梅烈闻言一愣,那都是快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更何况,他向来不信什么卦言,他信的是事在人为。

    至于那些卦言,听过便过去了。

    侯珍回忆道,“当时是国祝师身边的童子递来的批语。”

    “‘前人栽梅,后人承其荫,既承其荫,亦承其孽,是谓劫,不可躲,无可躲。’”

    “批语背后画着凋落一地的残梅。”

    劫?残梅?

    钟离悠在心里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上辈子可没听过祖母说起这一茬。

    “你家竟然还有家族业力?”

    白绒球的声音骤然闯进钟离悠了脑海里,吓了钟离悠一跳。

    她下意识想问刚才它跑哪儿去了,话到嘴边还是先回答了它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没听过,这是家族业力?”

    白绒球刚想开口,侯珍却抢了先。

    侯珍看着梅烈,“你个梅家人,应该还没忘记你为何姓梅吧。”

    钟离悠闻言也跟着想了一下,梅家原本不姓梅,而是姓戚。

    梅家老祖,也就是那位道法两修的第一天才,在从一个叫梅岭的地方为丹阳国带回第一只神兽后,梅家老祖彻底扬名,梅家也由此崛起。

    为了铭记这份荣誉,梅家族人便将原本的戚姓改为梅姓。

    而那个梅岭,在经历过数次地裂和海啸后,从丹阳地块割裂而出,化作一块岛屿,漂浮到海上的无主之地。

    要不是这样,那些梅家族人必然还要在那里立个碑,钟离悠想。

    “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梅岭一事上?”

    梅烈话一出口,又觉不对,“不是,夫人,难道你还真信那轻飘飘的几十个字?”

    “为何不信?现在不是一一应来了吗?”

    侯珍说道,“先是长宁和阿清的死,再是……”

    侯珍的目光落回到钟离悠身上,“没有五行七脉。”

    “刚拿到批语时,我很担心了一阵子。”侯珍娓娓道来,“直到长墨他们四个兄弟姊妹一个一个平安长大,修炼一事上也没出过任何岔子,我才慢慢放下心来。”

    四个?

    钟离悠又疑惑了一瞬,才想起她还有一个消失踪影多年的小姑,叫……叫什么来着,家里人很少提到她,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

    “直到后来,昭意出了那样的事。”

    哦!对!梅昭意。

    她出什么事了?

    可惜侯珍没有接着往下说。

    “那时我就又忍不住想起这句批语,幸好其他三个都过的好好的,看着他们个个成家立业,我心里放心不少。”

    “等疏晏疏然出生后,我又忍不住开始担心他们这一辈了。”、

    “没想到,到头来,长宁却死了。”

    侯珍眼里闪过几分恍惚之色,“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

    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这个当阿娘的见上一面。

    “那一年,就是长墨五岁长宁两岁那年,巫祝殿的人需要深海森林的听音木,当时是我带人去深海森林去取来的。”侯珍问道,“你还记得吗?”

    梅烈点头,“记得。”

    巫祝殿的东西讲究,只允许女子可碰,当时国君和内阁的人就指派了侯珍前去。

    “许师说可以为占一次卦或者相一次面,作为她的报酬,但我大着胆子向她讨了三个问题。”

    “许师应了。”

    梅烈静静等着下文。

    “第一个问题,我问了她有关梅家之劫,是否有解。”

    “许师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系铃自有解铃之人。”

    “我又问,谁是解铃之人?”

    “许师没有明说,只是说,宿命轮回,自有相似之处。”

    侯珍的目光落在钟离悠的眉心痣上,久久凝望着,梅烈顺着她的视线,也将目光落在钟离悠的身上。

    被两双眼睛盯住的钟离悠瞬间浑身不自在起来了,她努力保持着一呼一吸的平稳沉睡的节奏。

    “这颗红痣,你就没有想到谁吗?”侯珍问道。

    梅烈一愣。

    侯珍自答道,“梅家老祖的眉心间同样有这样一点。”

    钟离悠也愣了。

    什么红痣?

    她有眉间痣,她怎么不知道?

    她找着白绒球,“你在不在我旁边?”

    坐在十二神兽玩具架上的白绒球此刻正打量着她眉间那点米粒大小的红痣,“在,干嘛?”

    “我眉间真有一颗红痣?”

    “有啊,难道你连自己有没有痣都忘了?”白绒球疑惑道,她上辈子难道还没照过镜子?

    钟离悠陷入沉思,她确信自己上辈子没什么眉间痣,这是怎么回事?

    天道给她这个重生之人做了个标记?

    不过,梅家老祖也有眉间痣吗?

    祖祠里只供奉着灵牌,老祖的画像她还真没看过,倒不是她不好奇这个道法两修的人长什么样子,而是四象殿的广场下立着的雕塑,其中有一尊就是她梅家的老祖。

    但她分明记得,雕塑老祖的眉间没什么痣啊。

    侯珍:“在拿到批语后,我专门又去了解了一下你梅家这位老祖,然后发现,她还是少年时,眉间并未有那颗红痣,但到后面,她虽没有再画过单人画像,但她一些与其他人的画里,却有那颗红痣。”

    梅烈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老祖眉间那颗红痣与梅岭有关?”

    侯珍没有点头,也没否认,“或许吧。”

    “那你又如何能确定磐磐的眉心痣就和这些有关呢?这……太荒唐了!”

    侯珍转头,静静看着梅烈,“我不能确定,所以我想等磐磐满周岁时,请许师给磐磐相面。”

    “那天我只问了两个问题,现在,也许该用掉最后一个问题了。”

    钟离悠彻底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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