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珍诧异道:“看样子小苏大人这段日子下了不少功夫啊。”
要不然学子们怎会对他这么信任?
苏文澜一直落后陆玄珍半个身位,这会见她转过来和他说话,立马往前小半步,方便她看自己。
他微微一笑:“都是臣分内之事。”
陆玄珍笑了一声。
转身大步朝前走去:“你不必谦虚,快带朕看看,要是做得当真不错,朕必有重赏!”
苏文澜疾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民学府前。
原本翘首盼望着的学子们反倒害羞了,一个个都把双手交叠在身前,揉搓着青绿色的衣角,连声同他问好。
陆玄珍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陆大人您怎么来了!”一阵风扬起,荷叶站在她身前。
陆玄珍穿的是常服,是以荷叶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她笑着看荷叶:“没搬走?”
“这里是我的家,我才不要走。大人,我和我爹娘说好了,等我学出个名堂,就带他们过好日子。”
荷叶低头踢了下小石子,低声说:“要是有机会我还想见见皇上呢。”
陆玄珍哑然:“你见皇上做什么?”
荷叶脸上一红,小声说:“她是个好人。”
“哦?”她挑挑眉,好奇打量着她。
这算什么理由,到底是个小姑娘,脑子里竟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荷叶抿抿唇:“因为我想记住。”
她一脸认真,仿佛在说天底下最神圣的事情。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皇上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让我们上学、吃饱、穿暖,我想报答,我想记住恩人的模样。”
陆玄珍突然改了主意。
她温柔笑笑:“陛下也很期待见到你们,她希望来年春日的时候,可以在金銮殿上与你们相见,亲自为你们授官。”
荷叶的眼睛一下亮晶晶的:“我会的,一定会的。”
“陆大人,仪式要开始了。”
苏文澜走过来,他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动静,意识到陆玄珍不想暴露身份后,立马配合着。
“快去吧。”陆玄珍冲荷叶微微颔首,走到一旁人群中,默默注视台上。
今日民学正式成立,主持者是新任太学博士苏文澜。
他站在台上,一袭青衣,头顶白玉冠,君子如玉,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宛若九天上的谪仙。
这样的场景美得好似一幅画。
原本只在她梦中出现过,但现在美梦成真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但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又怎能求事事如意。
她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最后祝各位学子来年金榜题名!”
苏文澜话音刚落,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陆玄珍猛得回过神。
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希望、期盼、坚韧……很多人激动到脸色通红。一片生机勃勃中,她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她也不由自主跟着鼓起掌,全然不顾被拍红的掌心。
她真的很高兴!
陆玄珍本能地望向天空,眼睛突然刺痛了下。她眨了眨眼,将目光收回来,重新往向台上。
开学礼结束以后。
苏文澜走到她身边:“大人,今日没什么事情了,要过一段时间后再根据情况分文武,现在他们什么都要学一些。”
陆玄珍点点头,朝皇宫走去。
待进了宫门,她突然出声问:“授课的夫子和武师傅都安排好了吗?”
-
马场上,陆玄珍一袭黑色劲装,骑在一匹红马上遥遥领先。
翠芽和荷叶骑马紧随其后,却一直被落下段距离。
很快,陆玄珍率先抵达终点。
苏文澜微笑站在终点旁,他一身青色长袍,在阳光下荧荧发光,恬静又美好。
陆玄珍不由扬起唇邀请道:“小苏大人要不要来试试?”
苏文澜一愣,旋即摇头:“不了,我不会骑马。”
“还有苏夫子不会的!”
“那还是陆师傅更厉害一些喽?”
这会荷叶和翠芽赶上来,躲在后面小声嘀咕,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陆玄珍悉数听入耳中。
她眼神闪了闪,最终落在了苏文澜眼尾那颗小痣上。
他和太傅很像。
不单是容貌,还有脾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苏文澜过于敏感胆小,不似他堂兄落落大方。
或许这和他们在苏家的地位有关。
想到苏文澜乃外室所生,陆玄珍看他的眼神不由带上些怜惜。
不该是这样的。
于是,她鬼使神差般朝他伸出手:“过来。”
苏文澜愣住原地。
直到陆玄珍再一次催促:“快过来,我带你。”
他才堪堪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把缩在袖中的手从拿了出来。
两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苏文澜仿佛被雷电击中,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的掌心有些粗糙,可也很温暖,苏文澜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不等他多想,人就被捞到马背上。
此马本是烈马,本性并非温顺。
眼下突然上来个生人,苏文澜还未坐稳,它就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前蹄在原地焦躁地踏来踏去,似乎想要把人甩下去。
苏文澜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
身前是陆玄珍笔直的背,身后是一片空旷的虚无。
他当即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陆玄珍没想为难他。
她抬手拍拍马头,原本焦躁不安的马儿立马安分下来,温顺如绵羊。
“莫怕,有我在呢。”
陆玄珍微微侧过头:“抱紧,小心一会掉下去。”
后面的苏文澜犹豫不决。
虽然他很想靠在她的背上,虽然她也同意了,可……
“驾!驾!!”
陆玄珍没给他过多思虑的时间,双腿一夹马腹,两人一马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苏文澜控制不住惊呼了一声。
双手本能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整个人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她平稳的心跳声清晰可听。
砰砰、砰砰——
他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里飞出来。余光中,两侧树木不断向后狂奔着。
头顶乍然传来声轻笑。
陆玄珍低头瞥了眼腰间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臂,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怎就怕成这样?
他兄长苏太傅虽也是文官,却擅骑射。
从前他们比试过很多场,每次都是她赢,苏太傅也每次都笑着说要好好练,这辈子总要赢她回。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陆玄珍仔细回想着。
她那天骄傲地扬起头,高声说她会等着这天。
现在想来,输赢也没那么重要,早知道就让太傅一回了。
陆玄珍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淡下来,眼前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她咬了咬牙,马场上霎时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她耳边风声呼啸,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
直到——
“陛下,臣不行了……”苏文澜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玄珍乍然回过神,急急停下马,还未来得及转身,肩头一重。
她心下微沉:“小苏大人?”
此时,苏文澜双眼紧闭,一脸惨白,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小苏大人!”陆玄珍有些懊悔。
方才她太过入神,忘了苏文澜还在后面,一时竟没轻没重。
陆玄珍先翻身下了马,再把马背上的苏文澜抱了下来。见他还昏着,她想了想,继续把人抱在怀里。
也是她不好。
总是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到小苏大人。
苏文澜其实是醒着的。
他把头乖巧靠在陆玄珍肩上。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性情大变,但他猜测应该和堂兄有关。他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和陛下亲近的机会的。
荷叶和翠芽也凑过来。
“陆师傅,苏夫子他怎么了?”
“他、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他还好吗?”
然后。
苏文澜感觉自己鼻下多了根手指。
“没事,还活着。”陆玄珍如是说。
“那就好、那就好。”荷叶和翠芽长舒一口气。
陆玄珍:“今日你们先自己练习,我带你们苏夫子先回去了。”
她说着,低头瞥了眼怀中。
看着那张清瘦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
长春宫偏殿内。
“表兄,小苏大人如何了?”见沈锐把完脉,陆玄珍焦急上前问。
沈锐垂眸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体虚,受惊了。”
陆玄珍顿了顿,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说不准。”沈锐沉声道。
他坐在床前,静静盯着苏文澜的脸,察觉到他睫毛微微颤动了下,眼神骤然暗下来。
陆玄珍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往这边望一眼。
两人谁都没再出声,只有床榻上传出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沈锐心里很不是滋味。
先前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苏文澜。
“表兄你——”
“陛下您——”
陆玄珍和沈锐突然同时说话,又同时收了声,两人对视良久。
沈锐主动说:“陛下您吩咐。”
陆玄珍稍作犹豫:“你先回吧,朕在这里陪他会。”
原是她不好,把人吓到了。所以她就想着等人醒了,第一时间和他说说话。
至于赔不是?
她堂堂帝王,自然拉不下这个脸。留在这里陪着,已算是她的诚意了。
沈锐嘴唇抖了下,艰难地应道:“是。”
他提着药箱,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临闭门前又往回看了眼,满脸的欲言又止。
罢了,还是找二弟去,二弟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