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紫烟雾弥漫方寸之地,倚靠墙角的白影若双唇微张,嗓子里滚动着含糊不清的嘶哑之声,低声咳嗽中,阖上双睑。
“咳……咳……咳……怎个弄这么大的烟尘,熏得睁不开眼来!”
叫骂声从打开的缝隙透出,正是蔡成达,蹙眉打量瑟缩墙角的白影若。
朦朦胧胧的烟雾中,难掩少年苍白的脸色,清秀隽雅的面容,微微拢起的眉头,略显焦急,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凌乱不堪,虽是阖眼,依旧遮不住瞳眸之下的书卷气息,俊美异常的侧颜,更显线条分明,硬朗无比,仿佛,整个人飘渺幽远,仙人之姿。
眼前孱弱的人,蔡成达吞咽口水,划过喉结,双眸含着荡漾微光,嘴角扯出一抹恣意妄为的笑容。
蔡成达:“他这般模样,净惹人怜爱,还不快快救人下去,莫非等人咽了气,如何上供先祖!耽误了事。”
“是,蔡少!”
身旁附和的赵崧弯腰驼背,使唤下属架走白影若,拖着原路返回,再一次前往漆黑的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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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屏风背后闪现一缕黑影。
孟昱放下手中的月琴,下颚线收紧了几分,抿紧嘴唇,余光藏着防备,瞥向屏风背后的异常。
人影踏着坚实脚步,从屏风后走出,剑眉星目,亮如曜石,高挺的鼻,绝美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贵气,瘦削刚毅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直至现出人来,孟昱方才缓口气,连忙关闭门窗,行到来人面前,“不做乔装打扮,你如何避开朝春楼里众多眼线?不怕打草惊蛇!”
韩曜宠溺笑了笑,“我自小学得武功,躲开三三两两小厮,亦是轻松之事。”
顿了顿,目光含着忧虑:“你支身陷入险境,我怎会置身事外!”
时刻注意行廊走动的响声,孟昱揪紧眼眸,抬眼看向窗外,“今日,朝春楼东南方约莫十丈远,宅子青烟缭绕,似起火又不同,丫鬟来报说是熏老鼠臭虫,让我不必大惊小怪。”
思虑间,韩曜视线挪向窗户,解释道:“那处异常,我已派人盯梢,线人来报,是朝春楼里的柳绿发现柴房进了老鼠,命令下人以烟熏驱退鼠虫。”
孟昱心生疑虑:“柳绿,何许人也?莫非是朝春楼里有名的管事?”
摇了摇头,韩曜开口:“柳绿,朝春楼不知名曲艺人,与白影若一同时期卖身画押营生朝春楼。”
“一同时期!?”
孟昱一字一顿,微微隆起眉梢,继续追问:“这柳绿同白影若关系如何?”
韩曜不假思索:“我们探查到的消息,柳绿与白影若十年情谊,自是情深义重,时不时,两人还把酒言欢,商讨乐谱。”
“是吗?怎么从没听白影若提过柳绿这人?”
表情凝固一瞬,孟昱从与白影若相处的回忆中抽身,轻轻摇了摇头。
韩曜了然:“你的意思,他们关系并非传言所示,恐是表面功夫?”
“这……毕竟我与白影若相处甚少,所谈皆是乐谱技艺,他未提及身边人,我不好妄下断言。”
将心中所想直言挑明,孟昱继续追问:“可有白影若消息?”
用力攥紧拳头,韩曜无奈地叹口气,摇了摇头,“自从白鹿书院过后,一直并未有他的踪影痕迹,这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补充说道:“白鹿书院、白影若的私宅皆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一丝他的消息……不过,我们在他的家里发现这个东西。”
说话间,韩曜拿出一叠纸张,递与孟昱。
第一张,上面写了数字叁十,下面画了截断的有几簇横躺的竖线。
第二张,上面写了数字贰拾玖,下面画了断成两截的玉箫。
第三张,上面写了数字贰拾捌,下面画了一座院子。
看着第一张纸,孟昱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尽是疑惑与探寻,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揪着发皱的纸张,试图寻找答案。
渐渐地,看到第二张纸张,她盯着那断成两截的玉箫,先是一呆,刹那间便明白其中的深意,理清头绪。
孟昱咬牙切齿:“白影若,被人威胁了。”
她抬眸迎视上韩曜些许困顿的眸子,解释道:“这第一张纸张,我没看出具体物件。但是,第二张纸张,上面所画玉箫,便是白影若赠送我的玉箫样式,图上内容,却是断成两截,前些时日,我又正好被人下毒,可见,白影若被人以此胁迫。第三张纸张,很显然,是白鹿书院的院门,他们,用白影若身边人恐吓威胁,现如今,也达到目的,白影若藏起来了,准确地说,被他们藏起来了。”
沉浸在思绪万千中,猛地回神,看向纸张上的倒数数字,韩曜眼神肃杀森然。
他震惊开口:“叁十、贰拾玖、贰拾捌……这些人似乎痴迷这些数字,倒数计时,仿佛在预告什么似的。”
点了点头,相当赞同韩曜的说法,孟昱眸中多了忧虑。
“他们,正在一步一步瓦解白影若的心里防线,迫害他的身边人,让他愧疚、惧怕、屈服于他们的淫威之下。”
顿了顿,孟昱眉眼染了愠色,咬着后槽牙,“这群人简直丧心病狂,没有心一般的行尸走肉,罔顾人性,肆意妄为,蔑视大昭国法度。”
眼神渐渐失焦,好像联想到什么,孟昱抽出第二张纸张,嘴角溢出无力的笑容,情绪渐渐失控,“玉箫断裂,我若非从小师从南苑第一奇毒邪老怪,这具身体,早已幽幽荡荡黄泉道。何况是单薄的白影若,他们,定是对他别有企图!还有,这群人这些年作恶多端,为何还能嬉笑世间?!”
韩曜脑海里闪过意气风发的秦淮秀,展颜舒笑,似乎未曾离去,一直默默守护在身边。
他压下心头丝丝异样,抬手扶住孟昱的肩头,指节轻轻敲了敲,唇角噙着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笑意。
“善不易现,恶意丛生。手执利刃,斩断恶行。现如今,我们手中的刀剑,还不够锋利,与人对峙,恐会伤了自身性命。”
握紧拳头,尽是不甘心,韩曜从怀里拿出一枚古朴口哨,递与孟昱,嘱咐道:“你若遇紧急情况,吹动口哨,哨声一动,督察司精卫便会现身,护卫左右。”
嘱咐完毕,一个闪身,消失在屏风之后。
孟昱握着口哨,眼底隐隐约约透出坚定的眼神,将口哨放入收好。
她打开窗户,东南方向十丈处,缕缕烟尘随风飘散四处,不成形状。
没一会时间,丫鬟小九六现身房间,端来茶水伺候。
趁着小九六转身离开之际,孟昱掏出银针,从背后扎入小九六穴位,使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换了一身丫鬟装扮,孟昱将身上衣裳与小九六交替,将其扶在床榻躺着,出了房门,她低眉顺眼,一副畏畏缩缩丫鬟做派,只顾埋头往前行走。
避开人流视线,孟昱寻着朝春楼东南方向十丈处院子过去。
一把陈年老锁将破败的院门紧锁,透过缝隙,孟昱挑眉看去,院落荒草丛生,她拧眉细细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忽然间,一双青筋涌现的大手重重拍在她的肩膀。
脑子里瞬间空白,孟昱身形一顿,挑眉思索千千万万个借口,言语显得慌里慌张:“我……我听说这院子里鼠虫过多,带着药来消杀。”
说话间她正要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石灰粉扑去,被来人一把使力握住拳头,伸展不开来。
“看清楚我是谁!”
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孟昱抬眸细看,登时睁大眼眸,吃惊道:“你……你来了。”
韩曜松开手掌,“嗯……这院子有些古怪,我过来瞧瞧。”
还没等说完话,他一把拉住孟昱手腕,用力往地上一蹬,另一只手攀爬树干,两人“咻”一声上了高树,掩隐枝繁叶茂中。
“嘎吱”一声,院子有人从里拿出钥匙开了锁,出来两人服饰华丽,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另一人身形矮小。
“嘎吱”一声院子从外落锁,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尤其后面行走身形矮小之人,谄媚弯腰,恭恭敬敬送着身形高大之人。
“这是什么鬼东西?”赵崧摸了一把头顶,淅淅沥沥的黑灰色泥水他将手指放在鼻尖嗅嗅,忽然“呕——”一声,仿佛将陈年食物突出一般,嘴里骂骂喋喋,“哪只不长眼的臭鸟,拉屎在我的头上。”
听得叫骂声,停在一旁的蔡成达半眯眸子,抬头望去院子旁边挺拔的绿树,有几只麻雀在树梢叽叽喳喳。
他抿了抿嘴,“真是吵闹,这树,找个时间,连根拔起。”
喜从天降,赵崧挑眉诧异,“是……蔡少,我立马叫李土虽把这碍眼的树砍了。”
直至院子外两人走远,躲在院子里墙壁的孟昱与韩曜适才松了一口气。
院子里杂草丛生,与朝春楼繁华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孟昱往里走着,一处墙角早已黢黑无比,她弯腰伸手摸了摸墙壁,还留有鲜许余温。
视线往上游走,一把铜锁将窗户禁闭,将院子与房间隔绝开来。
对此感到一头雾水,孟昱直挺挺挑着眉梢发愣。
看出孟昱的困惑,韩曜提起手中匕首正要砍去,被她一把拦截,片刻,她摘下发髻上的纤细簪子,对着铜锁锁眼一顿捣鼓。
“咔嚓”声响,铜锁开了,两人聚精会神看着敞开的窗户缝隙。
韩曜一把用力推开窗户,望向方寸之地,紧紧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