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嬴从铜花台出来后,已是午后未时,他向卿华宫走去。
椒殿内,雨灵将梅酒呈到阑夕的案前,领殿中侍女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兄妹二人。
裴阑夕坐于王后凤座,支额闭目,犹若小憩未醒。
裴长嬴见她如此,自行落座,他拂了拂衣袖,看向凤座:“清晏可好?”
裴阑夕掀起眼眸,倚向凤椅:“有兄长的人照顾,岂能不好?”
裴长嬴耐下心,冷俊严肃的面容比以往平和了许多,他道:“夕儿,如今你贵为王后,行事应以大局为重,切莫任性。”
裴阑夕冷笑一声:“我若不堪重用,你又何必将我献于王上。”
此言触及裴长嬴的逆鳞,他目光阴沉,怒狠放下酒觞。空偌的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裴阑夕!你还要记多久!”
“我从未忘记!”裴阑夕怒视裴长嬴,目中生温。
裴长嬴见此情境,降音道:“我以为你已能体谅……”又目冷语冰:“裴家当年深陷困境,你想看裴府就此落没?!”
裴阑夕怒讽:“你以为我为何忍辱留在王宫,为何还与你同坐于此!”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裴长嬴甩袖而起,面色阴沉地向殿外走去。
殿外,两人的争吵声恰被前来探望的裴溯舟听到。溯舟听到脚步声,匿身藏于廊柱之后。
裴长嬴拂袖走出了卿华宫,半途中遇到雨灵,雨灵瞧着裴长嬴的脸色,知兄妹二人又起了争执。
雨灵欠身劝到:“家主,小姐懂得以大局为重,今日小姐任性了些,家主莫要记心上。”
裴长嬴脸色缓和了些:“罢了,我本是有事来和夕儿商议,如今看来,还得由你替我说。”
雨灵低眸:“请家主指示。”
裴长嬴说到:“边关粮草告急,季则铭处境艰难,丞相穆王阻挠粮草押运,王上那里左右不定。你让夕儿想办法说动王上答应向边关押运粮草。”
雨灵低首:“家主放心,事关季将军安危,小姐不会坐视不理。”
裴长嬴点头,正欲离开。
雨灵忙问:“敢问家主,方才铜花台发生了何事?”
裴长嬴皱眉生疑:“你怎会知道?”
雨灵低首回复:“有宫人提起。”
裴长嬴凝眉,他看向卿华宫:“看来此事要尽早解决,不要让夕儿知道。”
“是。”
裴长嬴离开,雨灵抬眸望向他的身影……
卿华殿外。
连岚问向裴溯舟:“如今还去看望王后吗?”
溯舟远望父亲的身影,忆起往事。
他幼时养于军营,日复一日接受酷练。直到姑姑前来军营,不顾阻拦将他领进裴府,他才得知当初好心收养他的大将军便是他的亲生父亲。
姑姑质问父亲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父亲脸色铁青,但面对姑姑却是隐忍许久才作声斥责。父亲震怒,命人将他带回军营,姑姑转而带他去寻曾祖母的庇护。
曾祖母尊华庄威,得知他的遭遇,对他格外怜惜,她即刻传令召见父亲,当着府中上下众人厉声训斥了父亲。父亲跪在曾祖母面前,沉着脸色,请求她不要生气,承诺日后将他接进府中,好生照顾。
自此,他回到裴府。府中之人只有姑姑待他最为真心。他与父亲二人关系僵阂,姑姑从中调和,也是姑姑亲自指导他的剑术,直至三年前他去北境历练。
裴溯舟回神,如今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姑姑。
他无法虚言问暖,更装作不了毫不知情。
裴溯舟攥佩剑,转身向宫外走去。
……
.
午夜冷宫,虫声息没,凉风轻拂。
橙暗的灯烛旁,杪夏拿起斗篷为夫人披上:“夫人,他真的会来吗?”
“但愿他会来。”沈夫人缓缓系好斗篷,轻声说到。
沈夫人转念之间,又放心不下,她命令到:“杪夏,你留下保护白苏和南枝。”
杪夏:“是。”
天冥微星,凉风习习。桐娘跟随沈夫人缓步向铜花台走去。至铜花台外,沈夫人命桐娘看守,自己独入花台。
暗夜铜台内,一人立于正中。
沈夫人放慢脚步走近那人。
“沈夫人,别来无恙。”一袭威贵夜衣的裴长嬴转过身,冷言道。
沈夫人欠了欠身:“今夜裴统领怎么留宿宫中,可有什么事务劳您亲自监管。”
裴长嬴无心与她拐弯抹角,他开门见山道:“确有一事要向夫人核实。今日,本统领在此处见到私养冷宫的那个丫头。你身旁的侍女交代她是长辛宫的弃女,可经本统领查实,事情并非如此。沈夫人你在谋算什么?”
沈夫人低眉谦目,承认道:“她的确不是长辛宫奴人的弃子。”
“她从何而来?”裴长嬴冷言试探,想要弄清对方是否知晓南枝身世。
沈夫人稍顿,声音悠远:“两年前的冬日,桐娘与白苏来此处捕雀,忽见一处雪下微动,细听似有哭声,便试而刨土,随即发现了她。”
裴长嬴踱步走过沈夫人身侧。他背身而立,夜色笼罩下无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沈夫人低目看向对方侧影:“我见此女实在可怜,便养了下来。因她来路不明,我未敢示人。今日不想被统领撞见。”
听闻沈氏不知南枝身世,裴长嬴稍感放心。他转身道:“那丫头来路不明,留在冷宫惹人猜疑,还是将她交由本统领处理。”
“裴统领打算如何处置?”沈夫人试问。
裴长嬴冷语:“这与夫人并无干系。”
沈夫人移眸稍顿:“南枝儿时被人所弃,未尝亲人关怀,幼时又覆雪致寒气侵体,至今不得根治。统领派禁军巡视后宫,维护王宫安秩,所闻宫奴不幸几何?与未足三岁的南枝可否相较?”
裴长嬴默言,南枝的不幸自然是由他造成,垂目间,裴长嬴似动摇了杀心。
沈夫人见他默思不言,心想南枝一事或许仍有转圜余地。
沈夫人向裴氏屈膝而跪。
此跪显然不合礼法,裴长嬴皱眉:“你做什么?”
沈夫人言辞情切:“私藏南枝,惊扰统领是在下之过,望统领不要牵连南枝。她养于冷宫两年,我算得上是她半个母亲,为母者无不为子女深计,还请统领看在南枝年幼无辜,身世可怜,放她一条生路。”
裴长嬴暗想,如今无人知晓南枝的真实身世,其暂且不会误了裴氏前程。那丫头虽不讨自己和妹妹喜欢,但身上毕竟有裴氏半分血脉。
裴长嬴俯目瞧向看似谦卑的沈夫人,顿而言道:“夫人聪慧,想必心中已有主意。”
沈夫人垂眸低身:“多谢统领成全。”
“起来吧。”裴长嬴转身背对她。
沈夫人起身:“南枝若继续留在宫中,恐会惊扰后宫。如若能将她送出王宫,寻一户人家抚养便最好不过。”
裴长嬴盘算了片刻,侧身道:“那就尽快安排。”
“多谢统领。”沈夫人眉梢舒展,低首施礼。
裴长嬴转身离开。
然而此夜注定不安稳。夜深人静的王宫,两只信鸽悄然飞出,它们顶着冥空和骤风,一只飞进了京城内安祥的丞相府,一只飞向西市热闹杂乱的酒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