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白苏被杪夏领回了冷宫,明轩也在护卫的护送下回了季府。
冷宫内,杪夏照顾着白苏。
“母亲呢,那玄衣人可是母亲派去的?”白苏抓住杪夏的衣袖,急问道。
“夫人…没有这样安排。”
“那南枝……”
杪夏直言道:“南枝已被人掳去……”
白苏眼底湿红,他隐忍着不作声。
杪夏劝慰他道:“人各有命,即使南枝留在宫中,宫中淤泥之地怎能使她全身而退,若是寄养在寻常人家,不说裴氏能否容下她,寻常人家的贫病嫁丧也足让人辛酸。那玄衣人救了南枝,便不会伤她,说不定他能给南枝另番出路。”
白苏正在伤心之中,听不进这些。
过了一会儿,沈夫人进来探望,杪夏退出房门。
“母亲,可有玄衣人的消息吗?”白苏急问。
沈夫人黯然摇头,劝解了白苏一番。
母亲离开后,白苏瞧向床榻,南枝以往的笑靥犹若历历在目。他泪水澹然,心痛不已。
今夜漫长,宫门一案远远没有结束
.
暗夜,季府街前传来几声犬吠,明轩在护卫的护送下回到季府。
府中人闻声出门迎接,季府长女走出查看,见幼弟平安归府,她清婉面容的忧虑消逝。
“明轩。”季阳安正想询问他何故晚归。
这时她看见了明轩身后的护卫,认出是穆王的人。
季阳安放慢步子:“明轩,怎劳烦护卫送你?”
护卫上前一步:“季大小姐安,方才宫门发生一起血案,季世子受了惊吓,卑职特送世子归府。”
“血案?”季阳安微惊,她看了一眼神色不安的明轩,问道:“不知此案是由何引起?”
护卫回道:“是一位公子送出的食盒。”
他看了明轩一眼,又道:“公子白苏送给季世子一盒点心,不知是何缘故引来两位宫外高人争夺,最后流了血,死了人。”
季阳安察觉对方有意透露消息:“原来如此。”她摘下腰间一枚玉佩,令人送到护卫面前。
季阳安道:“幼弟遭遇险境,幸得护卫相送而归。此物微薄,不足言谢,还请笑纳。”
一旁的明轩还在余惊之中,见长姐将日常佩戴的和田玉璧送与护卫,便知此次惹上的祸端不小。
护卫看了一眼季阳安手中的玉佩,拱手道:“季将军在外保家卫国,劳苦功高,令人敬佩。送世子出宫不过是举手之劳,家主穆王仰慕季将军的风骨,卑职怎敢收季府的东西。”
季阳安了然当中的拉拢之意,她点首道:“小女替家父多谢穆王好意。”
护卫回礼,随后离去。
明轩随长姐入府。一路上,他低眉思索。
明轩清楚倘若此事事发,季府必会牵扯其中,远在北境的父亲也会因他受到连累。明轩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瞬间被他打消,他不想出卖白苏。两难之间,明轩的脑袋乱得很,此刻他只想回屋捋清事件,想出解决之法。
进入家堂,明轩对走在前面的长姐道:“长姐,我先回房……”
“明轩,先坐下喝口茶。”
明轩咽了一下口水,清楚自己躲不过长姐的询问。
座上的季阳安抿了口茶,平静问道:“那食盒里装的是什么?”
明轩头皮发紧,长姐若知道他们私送长辛宫奴出宫一事,定会让他将真相呈送至万律院,虽说这样可以将功赎罪,洗脱自身,可白苏到时必会以欺瞒之罪论处。
明轩迟疑,宫门处的护卫只看到了膳盒内的糕点,于是他开口言道:“只是糕点罢了,也不知那些人为何要抢。”
季阳安见他犹豫良久,便知食盒中装的并非糕点。她转言道:“膳盒用的可是我给你备的那个?”
明轩抬首:“不是,食盒是白苏自己备的,我的让白苏留在宫塾了。”
若丢失的是明轩的食盒,必会被认为与血案脱不了干系,季阳安心想自家兄弟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着,季阳安转向明轩:“不是你的就好,若有人问你膳盒中装的是什么,你就道不知,公子白苏将食盒交给你时只说里面是糕点。”
明轩一怔,他现在回神一想,明白南枝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他问道:“长姐,此事会有人揪住不放?”
季阳安柔和的目光变得坚定,她看向明轩:“我不知。可有一点,你要记得,父亲绝不能因此事受到连累。”
明轩明白长姐的言下之意,若今夜之事未了,他必须将一切都推到白苏身上,以换季府和父亲的安危。
明轩闻言,低首皱眉……
.
太商前朝的三位权臣中,丞相资质最深,他精于官场、阴鸷老谋,一直想要铲除权势日盛的裴氏一营。眼见安插于禁军的眼线惨死于宫门,他怀疑裴氏与此案脱不了关系,丞相隐隐感觉到血案背后的真相才是扳倒裴氏的关键。
宫门血案起始于一个看似寻常的食盒,若想得知此案真相,还需从冷宫上撕出一条口子。
树影荡漾于月光中,冷宫寂静如水,犹若与外界风声隔绝。
俄而,一队身着苍绿黑鹭纹的侍军踏碎月华,闯进冷宫,搅了安宁。他们闯进阁内,还未反应过来的白苏被推搡出门。院中,沈夫人、杪夏、桐娘一并被侍军挟持。
一个侍军抽出侍刀,晃了晃刀刃,寒光映出他面上的刀疤,他走向伏跪在地的几人,威胁道:“此处冷清,公子、夫人切莫喊叫,免得惊了这把快刀。”
被迫跪身的白苏凝眉不语,他冷然看向侍军。
“带走。”刀疤侍军命令到。
月光阴冷,人影绰绰,为查清宫门食盒的隐秘以扳倒裴氏,丞相竟私自命人捉审公子白苏等人。
王宫夜禁,侍军转行来至宫中最幽僻的地方。罪奴所的铁门紧闭,门上的青铜獬豸面目狰狞。领首的刀疤侍军掏出腰间的一锭真金扔给了门前彪壮的看守:“借用此处一夜,记住管好你们的嘴。”
看守见钱,配合作哑,他们转身推开沉重的宫门。
罪奴所是关押罪奴之地,里面钉在墙上的三具白森森人骨正对大门,令人骇然。月霜下,澄明的内院显得诡异,怪叫冤声穿过围廊掠过人的头皮层层回荡,令人冷汗浸浸。
白苏,沈夫人等人被分别关押。
乌云压月,牢房角壁处的火把淋淋沥沥地流着焦油,浮浊阴湿的气味令人不适,按着腰刀的侍军眉头一皱,转身看向被缚于十字刑架上的白苏。
侍军沉音道:“公子白苏,今夜宫门血案起于你送出的食盒,你若如实交代食盒内装的是什么,在我这里可以少吃些苦头。”
白苏冷静道:“里面不过是一些寻常点心,宫门的侍卫都已检查过。”
侍军转言道:“寻常糕点?季家世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寻常糕点怎会入他的眼。”
白苏道:“那些糕点由我母亲独制,以流苏作芯,需于盛夏采集花瓣晾晒留用,仲秋时再制甘杏蜜饯作为辅食,两者相成,味道清丽,于我而言是为寻常,于季世子却是独特。”
侍军冷笑一声:“公子倒会为他人开脱。”侍军看了他一眼,转身踱步道:“公子怕还不知此事的严重性。宫中近来诡秘之事频发,王上寝食难安,特令丞相、穆王增派人手值守后宫,巩固王威。今夜宫门血案一出,公子难逃其咎,将置王家颜面于何地?若王上知晓此事,冷宫会将面临怎样的下场,公子可清楚?”
白苏不为所动:“王上圣明,自会定夺。”
侍军见言至于此,公子白苏仍不肯攀附保命,便知是小瞧了他。
侍军掩人耳目,夜审冷宫,必不是奉旨而来。可白苏不明白丞相为何多此一举,明日领旨公开审讯,岂不名正言顺?他一个不起眼的公子,怎会得丞相留意。
侍军冷哼:“冷宫向来安分,可前几日,公子在铜花台为了一个小宫娥与禁军起了冲突,随后裴氏暗调禁军部署,今日便发生了宫门一案,公子莫说这几件事毫无关系。那个小宫娥是谁,现在何处,与裴氏有何关系。”
白苏反应过来,丞相此番夜审是想揪出南枝扳倒裴氏。白苏微顿:“我不知。”
侍军停步,他眼底阴沉,拇指压了压刀柄:“公子莫要顾虑,只要你肯交代原委,丞相会是冷宫的后盾。”
白苏沉静的眸子未起波动,仍道:“我不知。”
白苏并非想帮裴氏掩饰真相,他是为了冷宫的安危。
南枝一事绕不过冷宫私藏王后弃女,掩送出宫的实情。即便投向丞相,也难开脱罪责,更不必细敲丞相事后是否会保全冷宫。
如今南枝已然离宫,丞相到底没有捉住南枝身份的实柄,无人证物证便指认裴氏,难令其伏罪,而若裴氏脱罪,定不会放过冷宫。
宫门一案中,众人不知食盒内所装何物,若以“糕点”之词掩饰过去,纵有人不信,却也无以为证,况且此事涉及党争,裴氏想必也会出手。
侍军面上闪过狠戾之色:“那在下只能按流程办事,冷宫不止你一人长了舌头,这里的刑具用上一轮,自有人会松口。还有季府那小子,他的供词若是与你有所偏差,那便是断了自家父将的后路。”
见对方攀扯上季家,白苏心头一紧:“没有王上圣旨,不得对世家动用私审,对王室动用私刑,丞相这样做不怕触犯龙威,落人口实吗!”白苏闻之,挣扎身子。
侍军邪笑道:“公子放心,此夜私审,我等断不会对公子和夫人动用私刑,都会由冷宫的两个侍女受过。至于季府,丞相按例派人去问候几句,有何过错?”
“你……”白苏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侍军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白苏,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白苏文竹似的身段,抬声道:“来人,取缰绳。”转而侍军朝公子白苏道:“也让公子白苏见识一下罪奴所的手段。”
牢房外阴暗处,几个所吏闻声走进牢房。白苏被从十字刑架上解绑,双手被缚上了缰绳。所吏向上用力一掷,缰绳绕过牢顶两个铁环,经人一拉,白苏的身子便被悬空吊起。
双臂瞬间传来撕裂感,白苏不由吃痛。
侍军坐在椅子,摸着面上的刀疤,冷讽道:“毕竟是王室中人,怎能如此无礼。”他用下巴示意:“往下放。”
所吏松了松缰绳,调整白苏离地面的高度,待白苏脚尖微微触地,侍军叫了声停。
月霜下,白苏的身子不住轻晃,他欲踮直脚尖,可手臂却传来撕裂之痛。白苏闭目忍着。抻直的绳索微微颤抖,修细的腕处红痕二三,白苏脚下寻找高点支撑,忽然小腿一阵痉挛,他吃痛出声。
白苏双眉紧皱,额汗微出,下身双脚犯软,白苏将头埋进颈弯,想要松缓下身疼痛,却又复被上方撕扯之痛折磨。此番狼狈不堪下,白苏的眼角泛出了汗泪。
侍军满意,他上前扯起公子白苏的头发,迫使其抬头:“装模作样,不过如此,我倒要看看是王上的诏书先到,还是你的手脚先废。”
王上荒唐无道,对冷宫置若罔闻,怎会在意冷宫,又怎会知今夜私审。白苏额汗叠叠,他自嘲想到,恐怕今夜之后他或废一双手臂,或废一双腿脚了。
侍军松了手,转身对所吏道:“下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所吏闻言退出了牢房。其中一位所吏趁人不备,走至狱廊深处,朝暗处之人轻声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