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湖东畔的屋子里。

    荀小妹郑重地把笔记本收进了抽屉里,重新上了锁。

    她就像是这个狭小的抽屉,里面装满了杂乱无章的记忆,她时常分不清哪条是现在,哪条是曾经,哪条是未来。

    不同时空的片段全都挤在了荀小妹的脑袋里,她每每拼命回忆某个细节时,脑袋都痛得几乎要炸开。

    找到岑桉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书里看到和妈妈经历相似的例子,在书里找到解救妈妈的办法,借到大哥哥的手机搜索跟拍记者,荀小妹就这样加上了姐姐的联系方式。

    这个姐姐很厉害。

    她能一手拎起一个大行李箱,能通过荀小妹只言片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还能像孙悟空一样挥舞着金箍棒打倒妖怪。

    虽然姐姐不是她要找的暗访记者,但显然比她想象中的记者还要全能,简直超越了大哥哥,一举拿下了她心里“第二厉害”的称号。

    当然,“第一厉害”永远属于妈妈。

    姐姐比大哥哥还要厉害,这点毋庸置疑。

    毕竟大哥哥都打不过那些妖怪,姐姐打得过;大哥哥不会用手刀“啪”一下把人劈晕,姐姐教会了他;最重要的是,大哥哥他亲口承认过,姐姐无所不能。

    而且,大哥哥喜欢姐姐。

    荀小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得蹦了又蹦。

    厉害的人就应该和厉害的人在一起,而且姐姐那么好,谁会不喜欢姐姐呢?在这件事情上,她绝对站在姐姐这一边,就算是大哥哥配姐姐,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吧。

    最大最大的扣分点是,大哥哥居然连喜欢都不敢承认!

    好奇怪啊,他明明抱过姐姐,怎么到了姐姐面前一声都不敢吭?好没有骨气没有担当的男人啊,扣分,扣大分!

    荀小妹撅着嘴在桌面上指指点点,仿佛她指着的不是桌子,而是荀昼生本人。

    咦,不对啊,大哥哥是不是表白过?

    咦咦,他是什么时候表白的来着?

    脑袋,好痛。

    荀小妹捂着头趴在桌上,半天才缓过劲来,伸出拳头敲了敲头顶。

    “怎么这么不中用啊。”她小声嘟哝着责骂自己。

    就差一点点,如果她能多想起来一点点,是不是就能帮到姐姐更多?

    如果她能再多知道一点,也就不至于在姐姐问起救妈妈的计划时脑袋空空,憋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妈妈说过的原话:“我想让妈妈飞到外面,去看一场没有雪的日出。”

    “你想让妈妈离婚吗?”岑桉问。

    她不明白:“离婚是什么?”

    “离婚就是,爸爸妈妈分开,各自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想,我想让妈妈离婚。”

    岑桉又问:“你想跟着妈妈吗?”

    “我想,但我更想让妈妈飞,如果背着我,她飞不高,也飞不远。”

    “那,你想把爸爸交给法律吗?”

    “交给法律是什么意思,让他受到惩罚吗?”

    “对,让他受到公正的惩罚,”岑桉叹了口气,“不过这要等很久之后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出去。”

    “出去?”

    “嗯……先不说这个,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可我总得先见你妈妈一面吧?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到她吗?”

    “我也不知道,”荀小妹缩得像只鹌鹑,“我相信姐姐会有办法的。”

    岑桉:“……”

    “妈妈说,有缘的人自会相见,所以姐姐一定会有办法的。”

    荀小妹当时是这么说的。

    现在想想,她确实是有点不负责任。

    毕竟姐姐来到这里是因为她,答应救妈妈也是为了她,她不能把事情都推到姐姐身上,她也要发挥自己的作用才是。

    她坐直了身子,昂首挺胸,开始盘算自己能做点什么,忽然被敲窗的声响吓得一激灵。

    “谁、谁在外面呀……”荀小妹手脚并用爬上了床,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团成一团的被子随着她瑟瑟发抖。

    “小妹,你在家不?”窗外是荀叔远,“你看到你婶没?”

    “小叔?”荀小妹从被窝的保护里站了出来,推开窗,“你咋不走正门啊?”

    “哎呀,你爹不在家,俺一老爷们进你屋算怎么回事,你二婶哪儿去了,你瞅着没?”

    “她不在地里吗?”

    “没啊,吃完饭俺就先下田了,一直没见着她,刚下了场大雨,俺浑身都透了,打算回去冲个澡。”荀叔远有点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俺跟你一丫头片子说这干啥。也没啥大事,你要是见着你婶就跟她说一声,今儿田里湿,下午就不撒种了,明儿个一早再去,让她别忙活了,早点歇歇。”

    “哎,好。”荀小妹点头应下。

    “造孽的又跑山里了?”

    荀叔远口里的“造孽的”是指荀小妹的爸爸,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大哥荀伯成。荀小妹早就听习惯了:“还是天蒙蒙亮就走啦,不知道去哪里了。”

    “一天天的净往外跑,被勾了魂了,饭都不回家吃,娃娃也不管。”荀叔远呸了一声,“甭管他个狗东西,有事来找俺,找你婶也行,她是女的,方便。”

    没等小妹回腔,他就叮嘱小妹把窗关好,到点过来吃饭,然后就自个儿回家去了。

    荀小妹等他走远才要合上窗,手刚推到一半,就看到一熟悉的身影在湖沼附近——爸爸怎么在这儿?他以前白天不是从来不回村的吗?

    她越想越不对劲,担心自己的计划走漏风声连累了岑桉,连忙出门悄没声地跟了上去,七拐八拐一通好走,跟到了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山洞。

    眼一眨,爸爸身前窜出个两三米高的巨型妖怪,身上脏兮兮地往下滴泥水。

    眼再一眨,爸爸单膝跪下了。

    眼又一眨,连人带妖怪一齐消失不见了。

    荀小妹:?

    她使劲眨巴眨巴眼,揉了揉眼眶,再三确认眼前啥也没有了,腿不由自主地一软。

    “小妹——”

    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不然怎么先是看到了那么大一只脏妖怪,然后又看到爸爸瞬间消失了,现在还听到了婶婶的声音。

    “小妹——我在这儿——”

    怎么还有声。

    荀小妹唰一下蹲在地上,紧闭双眼,手捂住耳朵。不听不看,不看不听,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然而那声音实在太有穿透力了:“小妹——我在这儿——帮帮婶儿——”

    她紧紧缩成一个球,眼皮轻轻掀开一条缝。

    她想,看一眼,就偷偷看一眼,应该没问题吧?

    这一眼可不得了,居然还真让荀小妹瞧见了婶婶——她被麻绳捆在在树干上,像麻花一样扭来扭去,但没有起到分毫的作用。

    “婶婶?”荀小妹慌忙站起,“谁把你弄成这样?”

    她手忙脚乱地给婶婶松绑,却怎么也解不开结,王春花阻止了她继续的动作,眼里含着泪:“不用管我,小妹,耀耀被他们带进去了,耀耀有危险,你能不能帮帮婶儿?就帮我看一眼,只要耀耀没事,我就安心了。”

    “谁们?”

    “那个外乡的女娃娃,还有早、昼生,他们,他们——”王春花欲言又止,神色萎靡,“是我不好,但耀耀是无辜的。”

    “什么不好?婶婶,到底发生什么了?”

    荀小妹不相信岑桉一行人会伤害婶婶和荀耀,但她也没道理不相信自己的亲人。婶婶吞吞吐吐说不清楚,这其中肯定有隐情,她想问个清楚,却见婶婶忽然像抽了魂一样,整个人无骨般倚靠在树上,两眼无神。

    笼罩在婶婶身周的光源灭了——准确来说,是路灯忽然暗了下去。阳光下的路灯存在感微弱,方才却恰好能照到婶婶身上。

    奇怪,大白天的,路灯怎么会开着,又怎么突然就灭了?

    荀小妹来不及细想,拼命摇晃着疑似失去意识的婶婶,边晃边喊,过了好一会儿,婶婶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眼底也重新有了神采:“小妹?我怎么在这儿?”

    王春花想要伸手,才发觉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这是怎么了?”

    荀小妹愣住了。

    她伸出五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又在婶婶眼前晃了晃,意识到双方都没出现幻觉时,荀小妹声音都在打哆嗦:“婶、婶婶你别吓我……”

    她磕磕绊绊地把刚才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婶婶的脸色越来越黑,再开口时声音艰涩:“刚刚,路灯亮了?”

    荀小妹慌不迭地点着头。

    “……”王春花颓丧地垂下头,“我知道了。”

    她别过头去,视线转向村落,荀小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觉得她此刻的眼神既失落又惊慌,嘴角却是微扬着的。

    婶婶的笑很怪,怪得像第一次做饭的荀叔远,盐加少了,糖撒多了,还不小心把醋当成了酱油,只能含泪自己吞下去。

    “小妹,”她说,“别管我了。”

    *

    继荀耀骂了一圈之后,山洞里重又回归平静。

    岑桉简单给程杉概括了下情况。

    他是被那滩烂泥做了局,才会被带来这个地方,至于荀耀,人家只是个幌子,自然没有受到伤害。

    程杉听完这一通,也没精力计较荀耀那句“傻子”了,整个人神游天外,愣神半天才憋出来句:“所以,泥巴怪是坏的?”

    岑桉答:“如果你说的‘泥巴怪’就是烂泥摊的话,是的。”

    “不像啊。”程杉恍惚,“它看上去不像是反派啊……”

    岑桉刚想展开“知泥知面不知心”“泥不可貌相”的那套理论,便听到程杉继续自言自语道:“它看上去没什么智商啊,这也能当反派?”

    岑桉:“……”

    微弱的风流擦身而过。

    “后退,”荀昼生警觉地侧头向山洞,“有人来了。”

    岑桉将程杉护在身后,带着他退到了山洞石壁前,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荀昼生伸出手:“借我把刀,或者随便什么锋利的东西,都行。”

    荀昼生扣住她伸出的手腕,仔细检查了她掌心的伤:“有血,还能用,别划了。”

    程杉:?

    他头摆得像拨浪鼓,也没看出来俩人唱得哪一出,结果眼一闭一睁,老姐手里凭空出现了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头挂满了五色经幡。

    程杉:!

    他惊呼一声想要上前看个究竟,被岑桉死死拦住:“老实呆着。”

    岑桉绝不允许程杉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嗡——

    随着山石颤动的声响,洞门亮了。

    耀眼的白光闪过,洞口出现了两个身影,左边是一摊直立行走的烂泥,右边是一个和岑桉打过照面的男人——那个曾和她有“过命交情”的男人。

    被岑桉一行人留在洞口处不管不顾的荀耀如同见了亲人,一蹦二跳地凑了过去。

    “大伯——”

    荀耀是这么喊的。

新书推荐: [罗小黑战记]拾妖记 腐穹 请勿投喂场外NPC[无限] 被人鱼骗婚后【女A男O】 天骄师兄的黑月光 她绝不可能只为摆摊 死对头非要与我成亲 钢铁是怎样炼成公主的 带球跑后,她跑进内阁了 苟到最后,官至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