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谓大王子被幽闭,只是伦多与其父亲蒲耶边颂讨价而来的结果。
蒲耶伦多与宁赫一样,虽是边颂血脉,却均非大王妃所出,伦多年龄长于二王子蒲耶南斗,接触兵事更早,当年实力更强,与蒲耶南斗争权,后者正愁寻不到他的错处。
当年龙云洲一战,老王上蒲耶炎被裕国毒杀,当时伦多既是先锋大将,又是蒲耶炎贴身护卫队领队,老王上骤然出事,他亦难辞其咎。
屋漏偏逢连夜雨,手下副叛变,亦指认他有通敌叛国之嫌。
似乎所有人都铆足了力气要将蒲耶炎的死归咎到伦多身上。
二王子蒲耶南斗及其拥趸借此施压,必要将其杀之而后快,可一向极其崇信蒲耶南斗的边颂却一反常态,力排众议保下了伦多。
对外人而言,伦多缴了兵权被幽闭坛城,而私下里,父子二人却达成共识,只要他不再存有觊觎王位之心,偏安一隅,边颂绝不让南斗一派伤他,伦多依旧可以养尊处优,享受和从前一样的衣食住行。
初闻伦多言及边颂,齐月倒是也能理解边颂拳拳爱子、护子之心,可思及自身,却又觉得相较之下,边颂对另一个儿子宁赫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毕竟,甚至在宁赫与自己大婚时,边颂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对其无视、冷淡、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齐月不禁苦笑,只当还真有爹娘偏爱手心、厌弃手背的。
伦多看她面露同情之色,窃以为是为自己难过,只打着哈哈调笑,试图将环绕在二人身侧的压抑氛围驱散。
齐月冷不丁叹了一句:“果真十个手指各有长短,境遇大不相同啊!”
伦多一哂:“人欲蝇营狗苟,安能一视同仁,偶有良心作祟,总不好把事做绝!”话罢鄙夷一笑。
他怨恨父亲对自己不公,有此一骂也是理所当然,齐月并未多做他想。
二人一番长谈,天色已几近正午,意外的是承木仍未回转。
伦多起身正欲寻人来问,大帐之外却先响起了从人的通禀。
“殿下,密林发现求援信号,似乎是小公子一行人前进的方向。”
伦多立即随那从人向外而去,尚未走出,又猛地回头奔着齐月而来:“阿月,我不知晓承木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又不可留你一人在此地,你可愿与我同往?”
齐月知道事发突然,伦多绝不是在征求自己同意,便点点头,果断跟上前去。
或许是心中急切,伦多纵马飞驰,却又顾忌太快,身边齐月未必跟得上,故而频频看来。
齐月知道事情紧急,多说无益,幸好前一段与宁赫同行时赶路也快,短短时间,倒不至于生疏,便也自顾快马加鞭。
伦多实在意外,却又容不得他说什么,二人你追我赶,转眼便来到密林深处。
还未发现承木踪迹,便听到野兽咆哮嘶鸣。
出发之前,齐月也有诸多猜测,承木一行是遇见了如前次一样的刺杀,亦或是其他,总之是不敢确定的。
而此时听到密林中的动静,猜测大约是被被野兽围困,便暗中抬起手腕,检查袖里箭的情况,好救承木于危难,她庆幸,自从来乌兰之后,一日也不曾将这武器离身。
果然,前去约莫一里地,林中出现打斗痕迹,草丛中隐约能看见些遗落的箭矢、箭筒,再往前去,是零星几个面目全非的尸体,不过,从穿着打扮来看不难认出是余庆府的人。
“快些!”伦多对身后说道,除了数个留守大帐的从人,伦多将此次参与狩猎的人全部带了出来,此刻发现踪迹,只会更迫切,齐月被众人围在中间,亦是加快了行进脚步。
众人正加紧赶路,突然听到有人高喊:“殿下,有发现。”
原来一大树根处的窝洞中正藏着个人。
那人一见伦多领众人前来,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奔来,高喊:“殿下,我等遇到棕熊侵袭,小公子如今生死未卜。”
“往哪个方向去了?”伦多挑眉侧视,冷冽异常。
那人言之凿凿指了个方向,满心欲往前方带路。
不料伦多手起刀落,那人后胸处鲜血喷涌,虽然不可置信般妄图回头看上一眼,不过仍免不过倒下的命运。
“既知主子有难在前,生死未卜,你安敢作壁上观?”伦多低斥,算是给他的死定了性质,身侧兵士亦对那尸体恶狠狠啐了一口。
齐月触目惊心,虽然也曾遇险,见过杀人场景,可如伦多这般杀人快、狠、稳且毫不眨眼,齐月的确第一次近身经历。
不禁暗忖,伦多每日与自己言笑晏晏,自己还当他是好性儿的,竟原来如此杀伐果断,怪不得蒲耶南斗势必要将其赶出王城,可见此人万不可等闲视之。
低沉咆哮越发清晰可见,应当就在此处。
倒地兵丁亦是越来越多,不用细辨便知都是余庆府的护卫,有出气多进气少人事不省的,亦有呻吟哀嚎、挣扎匍匐的。
不必问,若先前遇见那人所说属实,那这棕熊的威力实在是不容小觑,伦多怕是也有所觉悟,并不在此处流连,拔了自己佩剑,便向更前方而去。
果然,越过前方山坳,那庞然大物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齐月抬眼看去亦是心惊,那畜生一身棕黑密毛,尚未完全直立便已九尺有余,不敢想象实际身量,只是确定,这绝不是好对付的。
再往其上,承木赫然出现在十几尺高的巨岩之上,身侧亦只剩一个侍卫并肩而立,箭筒空空,只怕已然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太久。
那庞然大物正伸着手臂向斜上方挥舞,貌似对石岩上的主仆二人势在必得。众人借着树丛掩映,倒未引起注意。
伦多示意众人噤声,勾勾手指,一名背着弓箭器具的兵士立刻走上前去。
伦多接过弓与箭,“锵”一声箭头便飞了出去,刹那之间正中那棕熊脖颈,准头十足,只可惜距离太远,没入不深,箭头顷刻间被那牲畜拂了下去。
一招未中,反而激怒那棕熊,嘶啸一声,转身看向众人藏身的树丛。
或许是动物天性使然,尽管众人并未露面,那牲畜也察觉到众人所在,舍直立而四脚狂奔,径直朝着众人而来。
伦多递给近卫一个眼神,只见那人率先从树后走出,持续拉弓射箭,似乎有意引起那庞然大物的注意。
果然,那棕熊向着那名士兵而去。
齐月一路上紧随伦多左右,而那名在明处射箭的兵士恰好离二人较远,如此,当棕熊攻击那人时,伦多与齐月所处的地方恰好是那棕熊背后。
兵士且战且退,引着那物向密林而来,向更深处而去。
在伦多离开自己身旁之前,齐月似乎听见他小声嘱咐自己藏好,只是那声音极小,齐月依言仍旧猫在树后。
当棕熊扑向那靶子兵士时,连同伦多在内的其他人均举起弓箭向棕熊射去。
眼见那棕熊身上插满了箭矢,嘶鸣声震彻山野,然而它进攻的动作却仿佛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它舍了之前那人,转而向伦多等人而来。
齐月自顾躲着,并没看见伦多是怎样拉弓射箭的,只听得众人一阵欢呼“殿下好箭法”云云,被棕熊更凄厉的嘶吼声掩盖,她好奇的伸头去看,只见那熊一只眼睛上插着箭矢,熊掌胡乱挥舞,竟奔着自己躲藏的方向而来。
若说棕熊看见了她倒也不至于,应当是受惊且疼痛,想要从一处人少的地方逃走,而恰恰自己这处的确无人。
一旦棕熊上前,那齐月势必暴露,众人中有看到齐月正站在棕熊逃走的必经之路,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月自己也知道,自己大概要与棕熊遇上,虽然心中不无忐忑,贴紧了树干挪动,但也早已经将手放在袖里箭上,等待随时出击。
可早在棕熊向那方向逃走时,伦多就意识到了齐月处境不妙,大弓拖累,使他不能快速奔跑,于是他扔了弓箭,亦拼命向齐月处而去。
他的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伦多已经挡在了齐月眼前,手中刀刃挡在棕熊身前,虽未回头,却不忘叮嘱齐月快速离开此处。
一人一熊,立在那处,仿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虽然围上来的兵士不断继续射箭,但是仿佛并不能阻挡棕熊的暴怒回击,它一掌拍下,伦多手中刀刃直接断成了两截,另一掌也紧随而来。
伦多下意识向后退去,齐月瞅准机会,将小箭射了出去。
只是箭还未到,熊掌已然落下,正打在伦多前胸。
棕熊双目流着血泪,被围上来的兵士砍杀,伦多因熊掌受力,吐出大口鲜血,歪了歪头,失去意识。
齐月脑中轰鸣,实在不敢相信伦多为救自己而重伤。对方嘴角不断溢出血丝,她用手和衣袖来回的擦拭,慌乱且无措。
自从和亲以来,哪怕是自己遇到伏击、遭到掳劫,都未曾出现过如此慌乱且无措。
兵士不断涌向来,将伦多包围其中,将自己撞得一屁股倒在地上,她忘记爬起来,也没再有其它动作,只是无措的想着伦多昏迷前的那句话“幸好伤的不是你!”
周围熙熙攘攘,齐月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可伦多刚才说的那句话,却不断地在脑中响起,怎么也挥之不去。
直到一双小小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齐月才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小人儿。
“婶母,父王不会有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