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族长,祸患已除。"
李儒拊掌大笑,"这辽国五千男儿,还比不上素儿一个人。"
"那是自然。"李素毫不谦虚,默默擦拭着手中利刃。令人震撼的是,那杀了几千人的利刃依旧锋利如新,不见一丝磨损。她甚至特意避开了敌人的骨头,没有分毫偏差。
"如此,你便将侄儿的’嫁妆‘送去吧。"
"喏。"
她一个人,重新换了一身舞衣,将一万马匹拴在一起,向观南军营奔去。
观南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面纱掩住了她的半张面孔,但仅仅看她的上半张脸,便可以看出她幽兰一般的气质。
但当她移交缰绳时,观南还是注意到了她满手的厚茧,那是习武之人的茧子。她缓缓向观南走来,步伐轻盈,彰显其人下盘之稳。
"是个练家子?"
舞娘行礼,"是。"
"叫什么名字?"
"李素。"
"李家人?"
"是。"
"没想到李氏族人竟舍得让自家女儿受这种罪。"
"李氏族人都会为了宗族献出自己的一切。"
"是吗?那你自己呢?"
"李素作为李家人,自是一切以李家为重。"李素面色还是没有一丝波澜。
"是吗?"观南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美人。之间那人肤若凝脂,气若幽兰,指若青葱,腕若柔荑,声若百灵,一举一动中,都显露出出尘与神秘。
观南飞快伸手,想要摘掉她的面纱。但方才还垂着双目的女子,却精准地抓住观南伸出的手。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观南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差点被面前的女子捏断。但奇怪的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中,观南没有感到害怕,反倒越发好奇,她的经历。
二人僵持了一阵,李素放下了观南的手,说:"陛下要是想看,素儿可以给陛下看看。"她摘下了面纱,倾国倾城的容貌展现在观南面前,竟让她再度看呆了。过了一会,李素重新戴上了面纱,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反应,并没有展现出丝毫惊讶。
"你真的很美。"
"素儿知道。"
"你倒是毫不谦虚。"
"素儿不必谦虚,素儿本来就很美。"
"是,真的很美。"
"这只是一万马匹,是为了向陛下彰显行动已经成功了。但是剩下的的方案,族长并不同意。陛下必须要先娶了李洵弟弟,我们才会交付剩下的马匹,并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族长已经为陛下准备好了婚服,陛下可以在这二日之内,准备好皇后册宝与诏书,与李洵完婚。素儿便是来帮陛下准备此事的。"
观南本有些戏谑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来,这并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这下,她只有同意。
当她返回营帐之时,便看见风尘仆仆的晏江赶来了这里。一时,空气仿佛凝固。观南开口:"晏大人有何指教?"她古井无波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眼前人,但她的心里还暗暗有些期待,期待着什么呢?期待他告诉她他还有办法?期待着他能扭转李氏族人的态度?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沉默了良久,晏江从容开口:"臣百里奔袭而来,见陛下并无伤心痛苦,便满足了。臣在此恭喜陛下得此江山,得此,佳偶。臣,臣看见陛下尚好,便,便安心了。臣还要去守住后方,陛下放心,臣定会为陛下守好后方。"
一听到观南要封后的消息,晏江便奔来此处。他其实并没有太多伤心,他这一生,想要的从没有得到过,早已习惯这处处有遗憾的人生了。但是,他还是想要来看看,看一看她的陛下是否真的安然。
但当真的对上那个并不悲伤的眼眸,他却感到了,心脏被撕裂般的痛,他并不敢多留片刻,飞奔而去。他差点忘了,就像他那时待价而沽一样,陛下,也不会为谁驻足,他们都只要更光明的未来,更高的权柄。那么,就再助她一臂之力吧,他会尽力帮她实现愿望。
晏江走了呀。
观南感到一阵空前的孤苦。
高处不胜寒,这掌握无上权柄的她也要永远承受这无边的孤苦。
她突然开始怀念起从前,从前还有晏江陪伴的时候。
她初掌权柄之时,哪怕仇恨和危险逼迫着她小心翼翼,她心底依旧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可是,每每她胆怯之时,总会有一个沉稳理智、波澜不惊的晏江向她致以微笑。但她胆怯、不安时,有他在身旁,陪伴她,她就隐隐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在承担。
后来,她在血与恨中得到淬炼,慢慢熟练掌握了这帝王重器,可是她还是会习惯性地依赖他的陪伴。哪怕在重复的思考中,她想明白了他的动机,也明白了他并不一直是自己的孤臣,她还是本能一样地相信他。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其实,唐既白比他更忠诚,陶婉卿比他更富有,李洵比他更有势力,但是她有所困惑,有所烦闷时,她永远只会想起他。
"或许,我是真的爱他。但是,都不重要了。"
在函谷关,得问观南封李洵为后的噩耗的唐君再度自杀。这一次,他在获救后被荀忠绑了起来。荀忠瞥了一眼三天两头闹自杀的皇帝,心里已经有些不屑。但往前的信仰还没有消散分毫,食君禄,为君臣,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大唐真的已经走到了末路,也不会改变他唐臣的身份,他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但他不知道的是,士族的力量早已渗透进大唐方方面面。而剩下的忠臣也不是个个都想他这么纯粹。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帮助大唐坚持到现在这一刻,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既然前途无望,他们可不会拉上族人一起白白送死。
于是,他们在投敌之前,还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确认荀忠的态度。
"如今吴君集结了李氏的势力,怕是很快,就会有大量李党旧部投敌,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守好函谷关,待将来联合辽与夏,一同打回去。"
"就凭一位动辄闹自杀的皇帝。"
"放肆。"
"竟敢如此辱没圣人,来人,打二十军杖。"荀忠似是被打中痛处,突然防御似的变得暴跳如雷。
那名军官平静地接受了杖责,这么轻易就确定了荀忠的态度,心里其实偷着乐呢。
但他并不知晓,荀忠虽不是政治上的聪明人,却也绝不蠢笨,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尽收他眼底。
而另一边,观南怔怔地看着满屋红彩,一切感情仿佛都被这鲜艳的颜色吸走,她烦躁地练着字,但却一连写错了三个字。她一言不发,转而拿出另一张纸,一旁的侍女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陛下,快到吉时了,该梳妆了。"
观南并没有抗拒,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了绛红色的婚服。似是担心传统的女子婚服不能体现她的尊贵,她的婚服是按照衮服改的,衣绘卷龙,裳绣纹章。甚至,给她做了红色的冕。
李氏人有心了。
观南刚刚穿戴整齐,李素走了进来。她着了一袭红衣,双袖都被束起,原本神秘悠远的气质中,添了几分洒脱与干练。观南再一次看呆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此刻的她太像自己梦中的女侠。
"陛下这样看着臣,是想顺带纳了臣吗?"同为女子,李素看出了观南的悲伤,极不熟练地试图活跃气氛。
观南苦笑,她知晓,若她此时逃婚,里外不是人的李族也奈何不了她。可是,她还想要快点结束这乱世。一路上看见十室九空的场景,她其实心里一直在暗暗为百姓难过。只不过,每每想到自己就是送他们去死的刽子手,她又不敢把自己当作一个拯救他们的人。
她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情绪,她没法忽略百姓的痛苦,又无法制止杀戮。于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无法原谅自己从前改田为牧的错误,无法原谅自己让那么多的百姓血洒沙场,但满腔的情绪无处释放,便只能任由它们灼烧自己。顺风的时候,这些情绪还会被胜利的喜悦掩盖,但此时此刻,他们又再度跑出来,撕咬着她的灵魂。
那么,这一回,就算是自己对他们的最后的仁慈了吧。她不想,再生事端了。
希望这场姻缘能为他们带来和平。
她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李素也终于放下心来,陪伴她前去祭祖、宴宾,然后洞房。
李素其实一直对这位女皇相当好奇,自她于建州登基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关注她。虽然她们现在的立场并不相同,但是她心里还是很期待能与这位女皇有什么交集。说来也怪,她们的初次相见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会面,观南的反应,她也曾在很多初次见面的男人脸上见过。但是,她讨厌那些油腻的男人,却很喜欢观南。
很快,仪式全部顺利完成了。李素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陛下,不高兴吗?"
"姑娘何必有此一问?不管朕是否愿意,朕还是不得不娶你的弟弟,不是吗?"
"那陛下,是想和晏大人婚配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观南的剑转眼间就架上了她的脖子,似是每一个女子都视这样的话题为禁忌,哪怕贵为皇帝的观南也不例外。但这一次,李素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她的眼神直直迎上了观南,似是真的在意那个答案。
"军营中听人说的。"
"是吗?是谁这么喜欢嚼舌根。"观南自言自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