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

    可是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来到了观南的营帐,见到了头风发作的观南。

    观南感到自己脑中的一切几乎被尽数搅碎。在反反复复的病痛与劳碌的摧折下,她的意志濒临崩溃,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泪水静默流下。陈太医非常熟练地隔衣针刺隔腧穴,用香艾膏涂抹她的太阳穴。

    恍惚中,她觉得上百把兵器指向她的身体。但随后,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那宁心静气的鸡舌香气将她包裹,她的神智慢慢回笼。但转瞬间,她就被献祭给了敌国,当众行凌迟之刑。高台之上,她又见到那个从容的身影。

    哪怕灭唐在即,观南心底的恐惧都从未彻底消逝。

    她抱起了双膝,泪水慢慢止住了,但是眼眸中没有一丝神采。仿佛眼眶中嵌入的是两个珠子,不声不响,整个人凝固成一座石像。

    李洵明白这种神态的含义,那是一种心死的默哀,是对现实的彻底失望。原来掌无上权柄的陛下也会感受到这份悲哀吗?他突然对陛下生出了些好奇与心疼。

    "臣晏江请陛下次对。"

    观南尚存稚气的面庞上再度出现浓重的悲哀,沉默了好一会,她开口:"皇后出去吧。"

    李洵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默默退了出去,但看向观南的眼神已经不只是最初的恭敬,而是多了一分自己的情愫。

    一位内臣进来问话,"陛下还……"

    "宣。"

    深夜里,晏江的面色已有些疲惫。他与李洵擦肩而过,李洵低着头,目不斜视走出观南的营帐。而晏江探寻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瞬间感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晏江垂目,似乎是对他的反应有些不屑,转头看向观南。

    观南苍白的面孔上疲态尽显。

    "这么晚了,什么事?"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陛下先听哪一个?"

    "那就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唐君已死。"

    "怎么死的?谁杀的?"

    "李翰海。他并不像唐元捷说的那么一无是处,虽然没有彻底击溃唐军,但已经打穿了荀忠的防线。后来,他又在撤退途中,一箭射杀了唐君。如今,那荀忠,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观南被吓清醒了,震惊地看着晏江,脑海中浮现起唐元捷的话语。难道,他劫走了军报?

    "另外,臣要检举枢密使唐元捷干扰皇城司的工作。"

    "你是说,荀忠那里的情报被唐元捷扣下来了?"

    "是。"

    "可是朕早晚都要知晓此事,他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陛下是被李氏逼着交出那三个至尊之位的,未必对李氏没有怨怼。他兴许是想就此刺激陛下杀了李翰海,这样,他既可摘下胜利的果实,又能除掉这个可能夺他兵权的政敌。"犹豫了一阵,他又说:"臣知晓良将难得,可陛下任由唐氏父子独揽军权,恐怕也会生出祸患。"

    "可他们毕竟于国难之时,仍旧忠于大吴。"

    "陛下,那唐元捷,可未必忠于陛下。"

    "他不是也没有叛变吗?"

    "他是个聪明人,当时他既没有兵符在手,也没有情报在身。而他的儿子还在外面谋划着颠覆荀忠,他投敌拿不到太好的价格,而不投敌也不至于丧命。反倒是静候事态发展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何算得上忠臣。"

    观南茫然地盯着一片虚空,"若是如此,朕还有何人可信?"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忠臣,也没有绝对的能臣,更没有绝对的廉臣。这其中的权衡取舍之道,本就是陛下需要谨慎考虑的。还望陛下莫要再轻信于人了。"

    "那你以为那唐既白,可是能接替其父之人?"

    "若论才华,唐既白整体上用兵谨慎,却从不放过战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帅才。但是,他却也是个彻底的孝子,若是让他接替其父之职,怕也只是换得了阵前之人,换不了幕后之主。更何况,这古往今来,又多少人是只可同甘,不能共苦的。这今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那晏卿你呢?朕又是否能相信你?"

    观南审视着面前的臣子,但那名臣子没有显露出半分怯色,"陛下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如果朕非要你给出一个答案呢?"

    "不能。"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

    "还是说说当下的事吧,方才说到哪里了。"

    "坏消息是定远军占领了整个河西走廊,已经所有的养马场。且攻势越来越凶猛,这一日间,连攻下十城。"

    观南摇了摇头,"看来,朕今夜又是注定难眠了。"说着,她摊开晏江递上的地图,在昏暗晃动的烛光下研究起来,"今年天气这么冷,他们怎么偏赶上这个时候南下。"

    "似乎是天气寒冷冻死了他们的羊,当地人求生无门。其皇帝便借助他们的愤怒,趁乱谋求土地。"

    "卿有什么办法?"

    "如今夏国还延续游牧民族的法度,制定的政策水土不服,怕是很快会激起民变。固然如今大唐余孽才是重中之重,但夏和辽还是不得不防。陛下曾与臣说过,要除掉李翰海,现在看来,一时半会,怕是完不成了。"

    观南攥紧了双手,指甲在布满老茧的掌心上留下几道印迹。

    没有人喜欢被人胁迫的感觉,但现在来看,她只能忍下来了。

    她拿出算盘,照着户部制定的册子,努力地算出下一场战争的军费。大吴不比辽和夏,可以随时动员出全国所有男丁。军饷、粮草、军马、甲胄、兵器、药品、物资运输、防御工事,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她只有用数十倍与敌的开支,才能勉强维持住一支与敌军数目相当的军队。

    而相对于那些拥有优质马匹,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中原人还有一先天的劣势,就是行军的速度。观南虽然有了十万战马,却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十万会骑马的士兵。如此一来,吴军胜利不得追击,失败难以撤退。此时,一个和谈的想法在心底萌生。但她知道,没有任何胜利的和谈只是在向敌军显示自己是一块肥肉,换不来和平。

    所以,她就必须要坚持着应对这混乱的局面。

    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她连夜拟定兵力部署,并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命令各将领不得退到线外一步。

    "晏卿,你将这份诏令……,算了,朕还是亲自去。"

    当天际刚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观南命人将各级将领叫醒,于唐元帅帐中集合议事。而她会亲自去提点一下唐元捷。

    当她走进营帐的时候,唐元捷还在睡梦中。营帐中挂满了地图,从上面复杂繁多的标记便可以看出主帅的用心,唐元捷确实是个不错的将领。而卧榻之上的他听见声响,便立刻从床上弹起,穿着厚厚的甲胄,将剑指向观南。

    一边的侍卫立刻上前拦住他,他在看清来人后立刻向观南跪下。

    "臣未看清陛下,请陛下责罚。"

    "卿只是没看清朕吗?就没有其他没看清的地方?"

    "臣,臣听信小人谗言,污蔑同僚,罪不容诛,望陛下责罚。"

    观南亲手扶起唐元捷,"朕知晓卿功劳至高,自是不满平白被那李翰海抢了权力。卿且放心,你唐家对大吴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这四方安定之后,朕自是不能让那个叛臣掌兵的。只是现在,天下未定,你我还需暂且忍耐。大敌当前,不能自乱了阵脚。"

    "是,是,都是臣一时糊涂,臣日后必定会与同僚协力配合,定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了。"

    很快,众将领也已经赶到,观南便向众人说明了镇守计划。但她没有注意到唐元捷复杂的神色,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夏国边境兵力部署的薄弱。只是在他眼中,这应该是那些叛军做的事,而他自然是要去做那件功劳最高的事,那就是杀荀忠。

    毕竟更多时候,人们往往只能看见那些攻下的城池,而看不见防患于未然的功绩。若是他原先一人掌权之时,他尚可为了大吴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但现在,他可不愿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是观南已经下令了,他就不得不将十万主力调去驻守。而剩下的二万士兵,以及那些还在训练中十万士兵,已无法帮他夺下头功了。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他从未料想到的现实,他作为一个追随先帝建功立业,打下基业的元老,要为一个叛臣让道。

    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而另一边,观南要执行她的第二条政策,她叫来李儒,要他现在交付剩下的九万马匹。她要从现在开始练兵。

    "陛下若是要练兵,五万马匹不就够了吗?剩下的马匹,便留在前线吧。"

    "李大人,这相位还未得到,便开始质疑朕的决定了?"

    "不敢,只是……"

    "你若是再敢说出半个不字,你这族长之位,便让给你那侄儿吧。"

    "臣这就去办。"

    一夜未眠,她的头又开始有些昏胀了,她拿出香艾膏,抹在太阳穴上。迷迷糊糊中,半只脚已踏入梦乡。

    "臣孟元吉请陛下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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