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

    "那你呢?又在想些什么,想那些不如意的故事?还是曾经天真又炽热的梦想?"

    咧咧寒风刮过二人的脸颊,带来了浓厚的寒意与疼痛,但同时还有自由。在这茫茫天地中,仿佛一切都是有可能实现的。而在爱人身侧,一切也都是可以言说的。

    "后来,臣凭借好友魏青川的关系,到了一方节度使那里。他是个明主,爱惜民力,礼贤下士,军事上也很有成绩,臣和青川都很敬重他。只是,他先前胜利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却在那场最关键的战役中兵败自尽。

    臣劝过青川投降敌军,但是可惜,他是个极其执拗的人。他说:‘主公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他真的很傻,主公都已经死了,他又何必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泪水不住地涌出眼眶,撕心裂肺的疼痛将他的身体几乎撕裂。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咬紧下唇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身体仍忍不住颤抖。观南双手环住他的臂膀,轻拍他的背。残阳如血,照在这一双璧人身上,显现出无尽的凄楚与壮阔。

    "但是,他将所有的家产,一千两黄金留给我。他说,他说,他要随主公一起去了,但是还希望自己的好友,还能,还能,在人间,好好活着。"

    他再度哭成泪人,观南环绕他肩颈的双手又紧了一些。

    "十八年的情谊啊!他那年还只有二十一岁,他的妻子刚刚怀了身孕,他竟也舍得丢下一切,去全他荒诞又虚妄的美梦。"

    "都过去了,会过去的。"

    "他一个人,带中仅剩的一百人,固执地守着空荡荡的城墙,然后,被敌军的箭雨夺去了生命。他是死得凄美,死得壮烈,但他有没有想过,他的妻儿怎么办?他的父母怎么办?而我又该怎么孑然一身,在这地狱里独活?后来,他的父母悲愤自杀,而他的妻子也死在敌人的愤怒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笑得极其疯魔,笑得极其癫狂,也笑得极尽悲伤。随后,他将头埋进观南的臂膀,紧紧抱住观南的身体。湿热的吐息拂过观南细嫩的脖颈,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肌肤落入她心口,沉入她的心扉。她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痛苦,泪水也从她的眼眶滑落。但她没有尝试安慰他,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才知道,一切安慰的话语,在生死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晏江激扬的语调慢慢温和了下来,近乎呓语般说出后面的话语,"我明白他的坚持,却无法原谅他。敌军破城之日,我双手举起主公的印玺,敌军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满意,并没有为难我。却当着我的面,将上百把刀剑插入青川妻子的身体。

    那一刻,我特别痛恨自己的无力,也特别想嘲笑自己的懦弱。我曾经无比鄙夷那些为了所谓名节不珍惜人命之人,但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不过一个自私自利的懦夫,谁也保护不了,却还要以理性的借口来粉饰自己的无能。后来,我想通了,我这一辈子,都从来没有真正做成什么事,那就索性做一个浑浑噩噩的墙头草。不求于他人有益,只求能够保全自己。

    后来几年,凭借着站队与讨好上级的本事,终于当上了知府。竟没想到,临降之际遇到了陛下,最后竟还真的成功站队,成了宰相。"

    晏江放开了观南,有些苦涩地低下了头,神情回归平静,只有满脸的泪痕彰显着他曾经的痛苦。但观南的心却再度开始痛了起来,她明白他的选择,也从未妄想他在国破之际,仍旧愿意为她守住江山。可是,她依旧希望他会跟她说一句,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在建州的一个月,消极怠工,只想投降,连兵器制造都没有恢复。后悔当初不发一言,就将她一个人逼去汝州,险些丧命,哪怕这最后成了她成功的关键。

    李儒、李翰海、唐元捷、孟元吉、晏江、荀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都在向她索要她无法给予的一切。而她,又在哪里?她也无比期待有人可以帮她承担她的痛苦,理解她的挣扎,安抚她的情绪,给她支撑,给她永不背叛的承诺。

    只是可惜呀,一个帝王,只能孤独地一个人在这万丈高台之上,走到生命的尽头。她也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像是收起了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天下,本就不会有人愿为她献出一切。

    她最后还是独自走下高台,核对了骑兵的训练进度,独自策马回了前线。

    她一骑绝尘而去,只留下滚滚的红尘。

    晏江突然感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可回头看看却也只剩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和一地的烟尘。

    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带着过去的回忆,沿着她走过的路,踏上归途。

    而此时,荀忠也走到了自己的末路。他带着一万人躲在山里打游击,粮仓不足,他就就地劫掠。他或许愿意过着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到死,但他的下属未必尽数如此。那个追随他到最后的忠诚下属,终于还是经不住功名利禄的诱惑。他给他下了迷药,绑了他向李翰海投降。

    当他苏醒之时,已经是在观南的军帐中,他的四肢都被钢索牢牢绑住,动弹不得。

    "醒了?"观南的声音像山泉一般清冽,仿佛他们只是闹了一小点矛盾,他只需一句道歉,就可以重归于好。但是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挣扎,她还是恨他。那是灭族的血仇,根本不可能随时间消逝。可就像那日没有刺进他身体的长枪一样,她还是没有能力杀死他。

    那是她火一般炽烈的女侠梦,那是她童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那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因为她是女儿身,便轻视她的人,也是教会她于这乱世谋生的启蒙老师。就是因为如今环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仰慕其权力的难缠之人,那曾经一点点的欣赏与尊重,才会显得那么难忘。

    她想,若是他愿意就此放下屠刀,或许,她还可以为他留一条生路。

    但是他瞥过头去,闭上眼睛,似乎不肯与她对话。

    "荀将军何必如此?回头是岸,将军若是愿意……"

    "你可想好了,你若是不杀了我,我但凡有一丝机会,必将你想你父亲一样,碎尸万段。"

    猩红的怒火再度在她的眼中燃烧,一把红色的短剑刺入他的肩胛骨,绕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也不由闷哼一声。

    "你给我闭嘴!"观南跪在地上,双手抱起自己的头,大声地喘着粗气。

    那确实是吧好剑,轻易砍断了他的骨头。但很快,观南也感到了一阵钻心之痛,她颤抖着想拔出剑,为他包扎伤口。

    可是她只要轻轻碰一下那把剑,更多的血液就涌出他的身体,她怕了。

    "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唐朝的命数已经到了尽头又为什么,还要这样愚蠢地为那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国度,做到这一步?"

    观南的泪水夺眶而出,过多的情绪已经撕裂了她的精神。她很痛苦,痛苦到都不忍心看他的眼睛。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荀忠那英俊的面庞上露出浓厚的凄楚与深情。哪怕他的徒弟已经将他所珍视的一切撕个粉碎,他还是欣慰的,他欣慰的不是自己的武功有了传承。而是,他所爱的小公主,终于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捍卫自己尊严的能力。他现在才知道,他还是爱她的。

    不管其中夹杂着多少国仇家恨,多少背叛欺骗。他其实始终没有对她下死手,不然,一个月的时间,他有太多办法撬开那密室的门,她就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可是,就像她从未刺中要害的兵器,他做不到。他做不到背叛故国,也做不到伤害她。

    他没有说出口,其实,最后的赢家是她,他还是很欣慰的。

    只是,像他这样心已经死在故国的人,是没有办法往前看的。

    "陛下,杀了我吧。"他叹息般的说出了这句话。

    "不,你不能死!来人,叫太医!"

    过度浓烈的爱与恨击垮了她疲惫的神经,她晕了过去。荀忠这场注意到,眼前的帝王,苍白的面容,单薄的身躯,泪缓缓落下。

    军医以为是他弄疼了他,毕竟是医者仁心,手上的动作随之轻了一些。但他不知道,他所遗憾的,只有她注定孤苦的后半生,师父,不能再陪你了,还望你照顾好自己。

    简单处理之后,他被送去了牢狱。在那里,又一位早已恭候的贵客。

    "晏大人,别来无恙。"

    "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堂堂宰相大人,不先忧心我这位敌人,倒是只关心你那些情情爱爱啊!怎么,很担心我把你从前做的好事全部告诉赵观南。"他笑得极其从容,哪怕面部肌肉的移动,牵动了他的伤口,也没有丝毫狼狈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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