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动的声音,就像催命的号角。
今浅等人站在中间,没有移动。
旁边的焦炭人却隐隐暴动,看向他们的视线,逐渐变得虎视眈眈。
不时,有几个焦炭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他们伸手,意图吃掉它们。
“这……这不对吧。”陶依咽了咽口水,揣揣不安,“它……它们刚才不是还对我们视而不见么?”
“可能是因为,时间到了。”今浅虽然断了一只手,但是身手还算了得,躲避了几个焦炭人无意义的扑击后,说,“看来我们对它们的诱惑力远远大于它们的团结力。”
“我觉得,可能是它们觉得自己的力量敌不过影子怪物,想吃掉我们,换取能力。”闻啼费力地移动身形,好在“睡眠”状态的焦炭人也不是很灵活。
他说,“影子怪物可是吃掉了一个张兰兰。”
“不是还有范肖吗?”陶依说,“那个骗子道士的表弟。他也死了。”
“两人的死样不一样。”今浅回想了下,说,“范肖可能是被花旧笑,或者花旧笑的同伴,焦炭人,吃掉了。”
“你怎么知道的?”陶依说。
“恨简单,范肖的身体的血管是非常完整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吃它的人不喜欢喝水。而在我们目前见到的这些鬼怪里,只有焦炭人是缺水的。它们缺水,肯定是因为偏食,正好满足了我们以上的推断。”
陶依哑口无言。
正说着,影子怪物已经坐着小推车,进入了这节车厢。
“人类……我闻到了人类的味道……哈哈哈……”
消化掉一个张兰兰的影子怪物明显力量比之前还要强大。
三人在影子怪物进来的瞬间,就闭口不言。
可这都能被感知到。
影子怪物从小推车里离开,漆黑的身影在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游走,摸索着通向人类的路线,嗅着空气中人类的影子味道,迅速逮到一个和桌椅气味明显不同的影子。
这肯定……就是人类!
影子怪物狂喜,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然而,它只感觉满嘴的渣子。
不像是人类的。
影子怪物刚才吃掉了一个人类,所以非常清楚人.肉的口感。
这个,更像是……
影子怪物细细品味,只觉似曾相识。
突然灵光一闪,影子怪物终于想起像什么了。
像是它刚寄生在焦炭乘务员时,吃掉的焦炭乘务员影子。
影子怪物:……
它不会吃到了焦炭人吧。
影子怪物心里生出了一丝古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它非常不妙,但是影子怪物固执地认为,这是它的错觉。
它记得很清楚。一般焦炭人集聚的车厢,都会聊天说话,而这节车厢没有。
这节车厢明显有人类的味道,它可不会吃错。
影子怪物有时也会悄悄舔一下焦炭人的影子,但是是在即将离开这节车厢之时。
焦炭人的影子味道跟它们的生平一样,苦涩到掉渣,口感差到就像是拿着硬毛刷在舌头上反复摩擦。
影子怪物一向是讨厌这种味道的。相比于鲜美的人类,这些焦炭人的影子就像是被时代淘汰的劣等品,恶心到令人发昏。
但是,焦炭人又额外地团结。只要同类被伤害,它们就会毫不犹豫、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罪魁祸首。
影子怪物虽然馋,但它还是有智商的。
它能打过一个焦炭乘务员,可不一定能打得过一群焦炭人。因此长期以来,它都是本着进水不犯河水的宗旨,潜藏在焦炭乘务员之下,按兵不动,偷偷发育。
可为什么,它今天会吃到焦炭人的影子?!
影子怪物心道不妙,迅速离开,想闪回自己的小推车,然而回到小推车的必经之路全都被不明生物,或者说,焦炭人,堵得水泄不通。
“咦,异类?”影子被舔了一口的焦炭人微微歪头,空荡荡的眼眶落在地上乱窜的影子怪物。
旁边的焦炭人逐渐起身,不再关注今浅三人,而是围着地上的影子怪物。
影子怪物四处碰壁,着急的同时,索性破釜沉舟,突然尖声:“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它可是刚刚吃掉了一个人类!
车厢内顿时一片混乱。
没有任何怪物注意到,今浅三人偷偷离开了这节车厢。
几人走出贯通道,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这节车厢。
这节车厢是硬座,里面仍然坐满了焦炭人。
但是和刚才车厢不一样的是,这些焦炭人挺直腰板,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户。
“笃……笃……笃……”
如果它们每个人敲打的节奏不同,那么他们还可以安慰自己,这只是它们心血来潮,想敲玻璃了。
可是每个焦炭人的节奏都是一样的,细微的玻璃声和谐且同一,就像只有一位焦炭人敲击的一样。
“它们节奏感还挺好的。”今浅听了听,说,“感觉会是玩乐队的高手。”
“玩不玩乐队先放在旁边。”陶依扶额,神情凝重,说,“我总觉得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
“路确实很难走。”闻啼扶着墙,说,“在我腿好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未来有一天,路会难走到我会搀扶着墙走路。”
“要不我扶着你?”今浅说,“我想了想,放任一个腿脚不好的青年扶墙陪我走了这么长的路,我很愧疚,良心实在是不安。”
“如果你良心真的不安,你就不会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现在才感到愧疚。”闻啼说,
“那你得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的惭愧是真的。”今浅真诚地说。
闻啼婉拒:“算了吧,我怕把你当拐杖使了。”
“你一会儿一米八八,一会儿一米六八。一米六八的时候,咱俩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今浅说。
“其实你怕了吧。”闻啼说。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今浅会说出这种话,只是看见了前面的异常过于异常。
“人固有一怕,怕是很正常的。我可是人,自然也不能避免。”今浅说。
“那我们……”陶依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打道回府的话,我们背后的焦炭人和影子怪物还在等着我们。”
说不定,它们还打成了什么“战时同盟”,一起联合,埋伏他们一手,进行攻击。
“当然是,继续往前走。”今浅理所当然地说,边说着,她边回忆着之前谭迟的手法,“咔擦”一声,吧自己的骨头复位了,“走都走到这儿了。”
“可你不是害怕吗?”陶依很意外。
“如果只因心中的害怕,而一直徘徊不前,那么不就正好中了让我感到害怕的人的下怀了么。”今浅说,“书上说了,让敌人不如意,自己就会如意。我可不能让我的敌人如意。”
“可是……”陶依憋了半天,说,“如果一不小心出了差错,我们就会死掉,死亡总得很害怕了吧……”
“难道我们被选入怪谈世界,这些鬼怪的目的是让我们出去吗?”今浅说,“显然不是,我们都是它们的小零食。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们最后的结局,都是一个字,死。”
“……既然死亡已经注定,那我们为何还要来到这里。”陶依说,“我们乖乖地躺倒在地,等待鬼怪吃掉我们,不就好了么。”
“那是因为,人类文明的底色,从来不是躺平。”今浅直视陶依的双眼,缓缓说,“是抗争。”
抗争虚无缥缈的命运。
抗争早已注定的结果。
人类文明如若真的甘愿躺平,那么早就在历史的不知名角落里躺倒在地,一蹶不起,在时间的长河里无影无踪。
人类文明相信的,从来都不是摊开时手掌的纹路,而是握紧手掌,将命运攥在手心里的自己。
陶依沉默。
“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闻啼感叹,“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的整个人生里,他还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像今浅这样,特别的人。
“现在认识也不迟。”今浅甩了甩手,确定没啥大事后,看向陶依,说,“所以,你还走吗?”
陶依顿了顿,无奈地说:“你都说出这些话了,我怎么可能不走。”
三人走进了车厢,这些诡异的焦炭人依旧敲着玻璃,但是脖子却僵硬地扭转,空洞的眼眶落在走在中间车道上的三个人。
好在,它们只是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
“还以为它们有多厉害。”闻啼说,“看来只是纸老虎而已。”
他们穿过了几节车厢,依旧顶着这些诡异焦炭人的视线,顺利地来到火车头。
然而,火车车门无法打开。
“周围也没有什么机关。”闻啼看了一圈,有些头疼,“怎么感觉,这门就像是焊死在火车上的。”
“能不能砸开?”今浅问。
“砸开的话……得要很大的力气。”闻啼说,“如果我腿还好的话,可能能试一试。”
可是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什么,发力砸门了。
“没事,我能来。”今浅说,“我妈以前说我一天到晚,有使不出的牛劲儿。”
都能拿牛来跟她类比,今浅相信,这一定是在夸自己,力气很大。
她环顾四周,从角落里捡起了一个棍子。
闻啼正打算提示今浅,这跟棍子可能很难击穿这扇门,却不曾想,下一秒,门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闻啼:……
敢情“牛劲儿”不是类比,是写实啊。
今浅又试了几下,几乎已经要把门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不好,今浅,那些焦炭人动了。”陶依急声说,“你快点呀。”
“没时间了。”闻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他们的焦炭人,心道不好。
现在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今浅开门。
闻啼咬紧牙关,酿跄地扶着墙,往焦炭人群那边走。
他顺手抄起地上散乱一地的零件,一边挥舞着,逼迫焦炭人后退,吸引焦炭人的仇恨,一边朝今浅喊:“今浅,你放心去开门,这边我和陶依帮你顶着。”
陶依也抄起地上的椅背,权当作防身的武器,一个劲儿乱挥,说着:“是啊,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焦炭人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俩的身影,暂时没关注正在砸门的今浅。
今浅咬着牙,加大手上的力度。
————
“高抬腿,三百组。”花旧笑在冯涛和谭迟停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时候,幽幽靠边。
两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冯涛默默吐槽,说:“这怕不是在捉弄我们俩吧。”
花旧笑故作惊讶地回答:“当然啦,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呀。”
冯涛心一惊,猛抬头。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傀儡听我的命令,是听我说出来的话。”花旧笑说,“我可不会再这么蠢,轻而易举地相信你们。”
傀儡听的,从来都是它心里的指令。
而它刚才下的指令,从来都不是这些体能训练,而是——
“啊——不可能!”冯涛捂住自己断了一截的手,痛苦哀嚎,“明明我没闻你的花香,你怎么就……”
“因为,我的实力增强了呀。”花旧笑十指交叉,歪头,“上一次,是闻到花香。但这一次,就多了个能力,听见我的声音。”
“听见我的声音越久,你就会越容易被我操控。”花旧笑看着冯涛如此痛苦,又看着旁边脸色发白,一言不发的谭迟说,“你应该很早就清楚了吧。”
“你的能力绝对不是让人爱你。”谭迟说。
“是因为你心中存在恨意吗?”花旧笑说,“爱和恨是相伴相生的,不是么?”
“不。”谭迟尽管断了一只手,但看起来依旧冷静,“你只是把这个行为伪装成爱而已。但这其实并不是爱,而是不让人背叛。”
“……”
“沉默了,那看来我说对了。”谭迟说,“那是什么让你不想让人背叛呢?”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花旧笑脸沉下来,“将死之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么多的。”
“求你了,求你了,我不想死。”冯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蹲在地上苦苦求饶,“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跟他们一起,联合起来欺骗您的。”
“你倒是没有他那么识相。”花旧笑顿了顿,说,“不过,看在刚才你说的话上,我决定给你们两个一个机会,如何?”
“机……机会?!”冯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花旧笑,迫不及待地说,“可以可以,我答应,我同意。”
只要能让他成功离开,就算让他当牛做马,他也乐此不疲。
“你们应该知道,怪谈世界只能允许一个人离开。”
花旧笑慢悠悠地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自相残杀?”谭迟一眼就看出了花旧笑心里打着的算盘。
“没想到你真是个聪明人。”花旧笑乐呵呵地说,“是呀,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冯涛崩溃,倒在地上。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疯子,是你们人类的词。很可惜,我不是人类,所以你们骂我的话,我都可以听不见。”花旧笑说,“当然,你们也可以跟我说一说其他的事情,说不定我心软,就……”
“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我只是被逼无奈,被迫上船的。”冯涛急忙抓住这跟救命稻草,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冯涛滑跪,迅速饶命,并且交代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看起来,你很上道。”花旧笑很满意,随手一翻,变出了一个匕首,扔给冯涛。
冯涛喜极如泣,如获至宝般,用剩下的一只手,捧着这根匕首。
他红着眼,站起身,持刀,面向一直沉默的谭迟,说:“抱歉了,兄弟,你这人很好,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你也看到了吧。”
“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谭迟叹气,说,“说不定,那个女生她真的有办法,能够带领我们一起离开。”
“她只是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呀?”冯涛红着眼,不由自主握紧了刀,说,“如果不是她乱出主意,我们是根本就不用面对花旧笑,甚至还要失去一只手,遭受如此巨大的痛苦。都是她的错。”
“她也没有办法,大家都是第一次。”谭迟说,“我们都很不幸,被这个怪谈世界选中。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冯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他的声音很颤抖,但很坚定,说:“对不住了,兄弟。你对于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其他的挂念。可我不同,我有家人,我有孩子,为了他们,我必须得做这一步。”
“哪怕是杀人?”
“……是的。”
谭迟叹气,不再挣扎。
一个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旁边的花旧笑突然脸色一变,看向车头,瞬间消失。
冯涛没察觉花旧笑的消失。
他怕谭迟还没死,又多扎了几刀。
他的眼睛逐渐被红色的血盖住了,而冯涛自己浑然不知。
“你不会真的相信,能活着从怪谈世界出来的人,会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把自己的真实技能托盘而出吧。”谭迟倒在血泊之中,幽幽地说。
“什……什么?”冯涛拿着刀子的手一抖,失声道,“你怎么还会有力气说话。”
“我一直隐瞒了一件事情,我的技能从来都不是大胆。”谭迟笑着说,“具体的就不透露了,隔墙有耳——不过,这些条件都很苛刻,我还正苦恼着,该用什么理由让你伤害我呢。还好,你恰好帮我完成了。”
冯涛还没反应过来,心口突然多了一个破洞。
他酿跄了几步,最终丧失了全部的力气,跌倒在地。
谭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技能其实是,“临阵脱逃”。
当在场同阵营的存活数量少于三分之一,且遭遇同伴的背刺时,他便可以用鲜血换来出口。代价时,下次进入怪谈世界的时间会缩短,且难度大幅度提升。
“可惜了。”谭迟惋惜地看向某处,那是今浅离开的方向。
怪谈世界只能活下一个人。只要有一人离开,怪谈世界的出口都会被封死。
这个世界本就是尔虞我诈,每个人用尽全身手段博得利益。
小孩子才会相信天真的诚信、正义和公平。
地上不知道是谁的血,慢慢汇聚成一面猩红的镜子,闪着诡异的光。
谭迟毫不犹豫跳了进去。
就当谭迟的身体全部进入这面镜子时,镜子的光黯淡下来,宣告着怪谈出口的封闭。
这节车厢,只剩下满地的血泊,和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