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血液停滞，空气稀薄，浑身被禁锢在原地，强大的威压，来自初苍明的威压，让她保持原状无法动弹。
他……发现了。
害怕，愧疚，无颜面对，没有准备，担心，自卑，逃离，脑海中充斥着所有一切不好的想法，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发现了。
“风，烟。”他单膝跪下，勾起望若絮背后一缕发丝，顺着发丝看向末梢，卷在手指当中，拇指摩挲着，平静的眼眸描摹着她的背影。穿着弟子服饰，就连容貌都做了伪装，深灵坠连着慈生剑也盖了一层易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想必那人，一开始就是针对自己来提防的。
“久未见面，不妨来院中一叙。”
瞬移到望若絮面前，轻轻抚上她的面容，轻而易举的卸掉了她脸上易容术，露出原本的那副天仙容貌，让他十年想念的容貌。十年于她的面容而言，似乎从未改变。
望若絮说不出话来，已然失声，因为害怕，一滴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落下。初苍明轻轻拭去，眉眼中多了一丝温柔，那双桃花眸却是无神的，像是庙中供奉的无悲无喜的金身佛陀。
“主人！我帮你逃跑！我喊……！”
尚未说完，深灵坠已经被初苍明从望若絮脑海中抽离出来，连带着深灵坠的实体，都到了他手中。他没看，目光一直注视着望若絮。他的目光和威压，让望若絮相信他下一秒就能连着深灵坠的灵体实体一同掐爆。
“主人主人主人！”
望若絮似乎是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与神志，抬起眼眸，看着初苍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把……她，还我……”
“好，不过风烟，可能得去我院中坐坐才行。”
眨眼之间，二人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初苍明院中，依旧是祭石大典时那院子。
望若絮坐在院子当中，而面前的就是初苍明，两人之间不过两掌距离。望若絮闭了眼，让自己不再看他，也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应该怕初苍明的，没事……平静下来，她也没必要怕他……嗯。原先都是朋友，就算十年过去……也还是的吧……
心中是这般安慰自己，手却紧紧攥着衣摆，忍不住的抖动。“风烟，为何惧我？”初苍明这般问着，再次单膝跪了下来，仰视着望若絮，温热的手包裹住望若絮略带冰凉的手，牢牢地，无法挣脱的。
在爱的人面前，万般难受都如决堤之水，她未曾与初苍明坦白心意，又如何有立场与他诉说。
双目含情，尽是虔诚，从林间小道的阴郁再到如今染上望若絮身上一丝生气。
“……没有。”
“那为何躲我？”
她快撑不住了，睁开眼，睫毛颤抖向下看去，本意是想躲避初苍明的目光，却正好与他对视，又是一滴泪从望若絮眼中滴落，落在初苍明的眼下位置，再顺着面庞滑落。
“……灵脉封印，朝域罪人，如何见故人。”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都说的无比艰难，每一个都让人心如刀绞。天资尽废，傲骨已碎，父母蒙难，挚友仙逝。
她脑海中不断浮现空旷的院子，冰冷的傲梅陵，望千萧诉说讨沙之战结局的眼神，扶松故作轻松说的往事。她比所有人都要恨自己，明明自诩朝域天才，百年无人望其项背，可最后害朝域害挚友害的最惨的就是她。
那个傲世百州天才的天星已经不在了，回来的不过是被暮疆折磨十年的废人望若絮。
如今的怯弱与当初的自傲形成强烈的冲击，冲的她五脏六腑生疼，抽丝剥茧般生气全无。
“你非罪人，封印可解，故人亦在原处。”
望若絮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她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永永远远的藏起来，让任何人都不要发现她，直到自己灵脉恢复，直到自己能够再次担起天星的责任。
暮疆归来，所有人都变得不再少年，只有你，风烟。
一如十六岁那年，有着鲜活的生命，不似他们槁木，落泪这种事情已经成了他们的奢望，多少人想哭哭不出来，如今能落下泪来已经是一大幸事。
幸我尚未铁石心肠，幸我尚存七情六欲，幸我尚有三分人样。
“能哭，是极好的。”这是初苍明唯一能想出来安慰她的话了，从前对之月也只有一句“多加练习”，要他如今说些什么出来，好比让顽石有灵，雨珠生情，难如登天。
伸手抚去望若絮眼角的泪滴，二人就这样的姿势艰难对视。
另一方居所，望千萧送走了阿姊，就迎来了另一位客人——初随空。
“备了饭菜，是料到我会来找绝岭尊了么？”
初随空笑的和煦，手中折扇又换了个样式的，坐在望千萧对面，看着满桌饭菜还有已经盛好的一碗饭，便收了扇子也不等望千萧开口，自己拿起碗准备用膳。
望千萧也不恼，拿起筷子托着碗开始吃饭，“你若想是，那便是了。”初随空自然的夹了块粉蒸肉放望千萧碗里，看了眼菜品，略有不解，“你近日病了？吃的如此清淡？”
“不是。”
回答的干脆。初随空不免得又想起那些传闻，那位“望清”姑娘，受了重伤来浮光山调养，这饭菜……莫不是原来是为她备的？
望千萧清心寡欲那么多年，兢兢业业一心只有海潮天还有风烟的人，会寻一个姑娘？
若是冷静下来思考，这传言倒不现实。这两日门下弟子也来通报过，确实是身受重伤，灵力微弱几乎不可查，纹黎也对这弟子上心的紧。
饭未吃完，初随空就已然想到了。
“多吃些，清淡对身体好。明日我让山珍阁多备些其他的菜。”
忽而间，望千萧感应到了什么，扔下碗筷没理初随空，化作流星，一瞬间来到初苍明的居处，落地瞬间天地震动，而初苍明及望若絮二人面前纹丝不动。
“阿姊！”
初随空紧随其后，见到兄长半跪一人面前，先是震惊，随后听到望千萧喊阿姊，心中已然接受。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的这般突然，以及针尖对麦芒的。
上前欲撇开初苍明，却被他抬手挡住，望若絮回头看去弟弟的方向，眼中盛着泪，手还被初苍明握着，乍一看还以为这初苍明胁迫伤害她了。
“放开。”
径直破了这凝聚的灵力，握住初苍明的肩膀与他对峙，二人锋芒毕露，两道强大的灵力在方寸之间避开望若絮展开较量，周围无一幸免，桌凳除了望若絮坐着的那个都碎成粉末，围墙裂开几道裂缝，若非初随空出手护住这屋子，恐怕初苍明今夜还得换地方睡觉。
二人实力虽然未对外坦白，但人人都有猜测，尤其是当年百州比武二甲的初苍明，多少人猜测他如今已然突破融魄境，与长老一个水平了。
而绝岭尊……为何叫绝岭尊，便是因为他当年为抓一豪强，徒手运转灵力劈开了一整座山峰！
“隐瞒此事，你倒是理直气壮。”
“海潮天之事，轮不到明光散人质问。”
“兄长，望澈，此事稍放一侧，不妨先让风烟好生休息一番？”
初随空出来打圆场，这种事情，他在七州会议当中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早就得心应……
“闭嘴！”
打开折扇站在原地，默默看向望若絮，知趣的闭上嘴。让你当和事佬，让你天天和稀泥，现在好了吧，泥巴甩嘴里好受了。这种待遇，一向不都是祁夜肆那厮的么？怎么轮到他了？
眼皮子渐渐沉了，她近日虽感觉到浮光山的灵力充沛，于她有益处，但不知为何，身体反而越来越虚弱。撑不住了，巨大的难以开口的情绪裹挟着她。从石椅上滑落，望千萧伸手欲接，初苍明侧身挡过。
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在初苍明的身前，闭了眼，昏在了他怀里。
初苍明解开深灵坠的枷锁，她急忙朝着望若絮飞了过去，自己系在她颈间，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初苍明见状，顾不得望千萧还在此处，将她抱入房内安置在床上，四周设下滋补身体的阵法，又将寂魂月祭出，为望若絮提供灵力。
“……灵脉封印？”初苍明蹙着眉思考着，抬手给初之月传了道音，“你博览群书，灵脉封印何解？”指尖微芒随即快速飞了出去，稳稳当当的落在初之月面前。
转头又冷着脸问望千萧，“究竟为何。”望千萧不理会，拿出医师长老的丹药，让阿姊服下，直到面上血色恢复了一丝，才开口。
“她从暮疆归来，不知时间流逝，被腐朽之气入侵了五脏六腑，全身经脉，致使灵脉封印。医师长老让她前来浮光山修养，试图解开灵脉封印。”
一人坐在床边，兄弟俩站在屋中，皆是思考对策。
“朝石那灵气充裕，让风烟君去那修养三日，想必会比浮光山其他地方效果更好些。”初随空提出建议，身下两人略微思索一番，确实如此，但问题是——朝石那处各州都看得紧，公然让望若絮进去是不可能的。
得要个合适的理由。
“锻智求学的最后奖励尚未设置，不妨就设前十弟子入朝石处修炼五日吧。”
事关望若絮，就算是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奖励望千萧都说出来了，且不说千年以来所有人，在朝石身侧都未曾呆过五日之久，再者就算提出来其余州主定然不会同意。
弟子修炼事大，但朝石乃朝域之心脏，是根本，倘若弟子不知事闹出了什么闪失，岂不是让朝域再次置于危险当中？
初随空也确实是将这些说出来了，可他面对的是谁？一个初苍明一个望千萧，双拳难敌四手两剑两法器，算了……
“此事我来提，若是不同意……”
“兄长，此事交由初勉便好。”
眼见初苍明四溢而出的杀意，初随空立刻出声揽下这苦差事。
若是明光散人在大殿当中公然出手，也不知会让其余人如何看待七州。
“那便交给你，我在此处守着阿姊。”
“此处是我的房间，既是我的，便由我守着便好。”
二人又起争执，床上的望若絮眉头一皱，气息微弱，低声说道，“出去，小灵子守着。”深灵坠一听，立刻幻出人形来，双手叉着腰浮在空中看着望，初两人，一副骄傲模样。
“二位去吧去吧，小灵子一定尽心服侍主人哒！”
望千萧站起身，与初苍明对视，二人依旧是寸步不让。初随空唉了一声，扇子放入袖中，一脸苦相，一手拉望千萧袖子，一手拉兄长袖子，硬是将二人拉了出去。
总不能在里面打扰风烟休息吧？
怎的二人来之前还都是一副不食烟火的天上谪仙样，见到风烟后都成了十年前，不，此景应该更适合二十年前的模样。
待到三人出去，小灵子噔噔噔的小跑到桌边，想给主人倒杯茶润润嗓子，还没爬上桌子，一只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将一杯茶倒好递给她。
“照顾主子，长大些更合适吧。”
深灵坠闻言，皱了皱鼻子，朝着寂魂月嘁了一声，但还是闭目凝神化作与寻常十六岁女子一般的模样，来到床边服侍望若絮喝水。
主人如今依旧是神志不清，而且身体越来越弱，虽然她一直努力催动灵力清除体内的腐朽之气，却效果甚微。如今提出让主人去朝石身侧，或许比在她这里修炼会更快一些。
“寂魂月你怎么出来了？”
“主人命吾照看汝主，但不可靠近。”
难怪从一开始，寂魂月就一直坐在桌子旁，没有来到床前。深灵坠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努力给望若絮疏通经络，原本按照她的预想，如今经脉应当也有些好转了，可是主人却依旧使不出灵力，着实难办。
“小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