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浅猛地拽住她:“别心软!那是梦魇兽在利用他的记忆!”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沈鹤眼中的清明迅速被血色吞没,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不,你是假的,你们……都该死!”沈鹤的皮肤下如同太阳般发光,这是修士自爆金丹的前兆。
“你的腿不是我弄伤的。”白慕雪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那是谁?!”沈鹤厉声喝问,周身白光更盛,灵力波动愈发狂躁。
白慕雪剑尖指向不远处奄奄一息的殷老:“是他。”
“哈!”沈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撒谎!他分明被我亲手打败,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怎么可能……”
“在梦境里确实如此。”白慕雪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在现实世界,你败给了他。是他打断了你的腿,还在你的腿上用了邪术,让它无法痊愈且日夜损耗你的修为,直到你再也无法使剑。”
“梦境?”沈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变得迷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梦境?”
“你好好看看你的腿。”白慕雪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鹤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双腿,现实与梦境交叠,他雪白的衣摆莫名沾染上泥土,就像有人凭空泼了一盆污水。更可怕的是,他右腿的裤管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血肉,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这怎么回事?!”沈鹤惊恐地后退,双手抱住头颅,“我的腿……我的腿明明……”
白慕雪趁机上前一步:“你看清楚了,这才是你真实的伤势!你被困在自己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住口!”沈鹤突然暴起,眼中的迷茫瞬间被血色吞没,“定是你用了什么邪术!想骗我、害我!看我现在就破了你那邪术!”
白慕雪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字字如刀:“你忘了吗?事实上你在进入宗门的第四年,就跟着青禾一起退出宗门了。”
沈鹤的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我们再次见到你时……”白慕雪每说一个字,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一分,“你就已经是这副瘸腿的模样了。”
天空中的暗红开始褪色,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
沈鹤右腿的伤口突然迸裂,鲜血如泉涌出,那些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蜿蜒,勾勒出扭曲的图案,像极了现实里他拖着断腿在泥泞中爬行的痕迹。
远处,青禾伸出的手、殷老狰狞的表情、陈虎张大的嘴,全都凝固成模糊的剪影,方才还隐约可闻的呐喊、喘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世界只剩下雨打泥土的声响,单调而空洞。
他将修长的手指深深插入泥水里,浑身颤抖得厉害,像是寒夜里最后一片枯叶。雨水顺着沈鹤湿透的发梢滴落,也顺着他的睫毛滚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脸颊上沾着几块暗褐色的泥污,混着雨水往下淌,沈鹤喃喃自语:“师姐说过……弟子们的脸面,就是宗门的脸面。”他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即便失败,脸上也不能脏。”
可他的手掌早被泥泞浸透,那几下胡乱的擦拭,反倒把泥污抹得更开,从颧骨一直蹭到下颌,原本清俊的脸很快就花得不成样子,配上湿透凌乱的头发和一身狼狈,竟真像只被人遗弃在雨里的流浪狗,可怜又仓皇。
“脏……怎么擦不掉……”他像是被这徒劳的举动激怒了,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指甲磨过皮肤,很快就划出几道红痕,渗出血珠来,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仍旧一下下往脸上蹭。
白慕雪快步上前,伸手紧紧攥住他还在乱动的手腕,从袖中摸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抬手覆上他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点点拭去那些泥污和血痕。
沈鹤茫然地抬头,湿透的黑发黏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发梢滴落的水珠连成断线的珍珠。但他那双总是含着星光的眼睛,此刻清澈得令人心碎。
“师……姐……”他破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这次……是真的……你吗?”
白慕雪轻点头,柔声道:“是我来晚了。”
“无妨。”他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嘴角因疼痛而抽搐,“来了就好。”
苏云浅站在三步外的雨幕中,青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他的目光扫过白慕雪低头替沈鹤拭脸的动作,靴子踩在水洼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是感人的同门情谊。”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却比往常低了三分,“这雨怕是要下透了,二位师姐弟这般‘情深义重’,打算在这儿待到天荒地老?要叙旧,也得先出去再说吧?”
沈鹤抬头,正对上苏云浅冰冷的瞳孔,那双眼睛里的敌意让他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好啊。”苏云浅突然轻笑一声,墨瞳扫过浑身湿透的两人:“你们若想殉情,趁早说。”
说罢他转身,指尖凝聚出一轮银白色的光环,虚空一画,面前便浮现出一个通道。他没有回头,径直一脚踏入其中,身影瞬间被光晕吞没。
白慕雪低头看了眼身旁虚弱的沈鹤,将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腰,一同迈进光晕之中。
光影流转间,周遭的景象骤然变换。方才的雨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房间陈设,空气骤然涌入鼻腔,带着药香的苦涩。
白慕雪踉跄了一步,立刻看向床榻。现实中的沈鹤静静躺着,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唯有眉心一点微弱的灵光证明他尚未魂飞魄散。
“怎么会……还没醒?”白慕雪心头一沉,手指搭上沈鹤的脉搏,只觉内里灵力枯竭,那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显然是在梦境中耗损过巨。
她立刻盘膝坐下,掌心贴在沈鹤心口,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沈鹤体内,可那灵力刚入沈鹤体内,却如泥牛入海,转眼就消失殆尽。
“省省吧,他沉迷梦境太深,因此损伤严重。”苏云浅抱臂靠在门框上,冷冷注视着这一切,“我早说了,你即便把他救出来,他也未必能活。”
白慕雪恍若未闻,继续催动着所有的灵力,她一向惯会的是杀人,而非救人。不出片刻,额角便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够了!”苏云浅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白慕雪挣开他的手继续。
苏云浅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片刻,却忽然冷笑一声:“好,很好。”
他猛地划破自己的手腕,一滴殷红的血珠在指尖凝聚,泛着奇异的光泽。
“你做什么?”白慕雪抬头。
“放心,不是毒药。”苏云浅讥诮地勾起唇角,屈指一弹,那血珠精准地落入沈鹤微张的唇间,“虽然我很想……”
那滴血坠入沈鹤口中,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消散。不过片刻,沈鹤原本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平稳下来。
“别误会。”苏云浅收回手,烦躁地给手腕包扎,“我只是觉得,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他从梦境里捞出来……”他转身走向门口,发丝在阳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让他现在就死,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他望着外面的天色,片刻,又恼怒挠头,猛地转身:“这些破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完?!”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声音陡然拔高,“我受够了!我要回我的妖界去!”
苏云浅瞳孔中跳动着愤怒的火光:“你看看我现在像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你养的一只灵宠,谁受伤了就凑上去,挤点精血出来!”
房间里的药香突然被一股凛冽的妖气冲散,苏云浅周身开始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银色符文。
“我是妖族三殿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的血能号令妖界百兽,这世间谁敢用我的血疗伤?!可你们这些低贱的人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
苏云浅的目光扫过床上的沈鹤,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又落回白慕雪身上。
可一对上白慕雪的目光,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以为白慕雪会动怒,会像第一次他骂人族是蝼蚁时一样,将他暴揍一顿。
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眼底没有半分愠色,没有疏离,也没有反驳,就用这样疲惫却平和的眼神望着他,轻声说道:
“无论如何,多谢你了。”
苏云浅的怒火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你……”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你不生气吗?我说你们是卑贱的人族。”
白慕雪向前走了一步,苏云浅竟然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屏风。
“我知道,妖族皇族的精血,一滴便是三十年修为。”白慕雪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妖族殿下,“更知道用过精血后,短时间内无法再凝出,甚至连自身灵力运转都会滞涩不少。”
苏云浅别过脸去,睫毛快速眨动着:“知、知道就好……”
“你本不必做这么多。”白慕雪的声音像一泓清泉,“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处处相帮,是因为要与我退婚才这般补偿。”
白慕雪轻轻摇头,语气坦荡:“但不必愧疚。我们之间从始至终就没有男女之情,我对你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超越同门情谊的念头。”
苏云浅的瞳孔猛地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