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梦把西西尔安顿好,蹑手蹑脚地出门。
带西西尔出来看病是真的,但她并不是偶然路过度假村,而是有备而来。
那夜谵妄过后,她看见了西姆和一个男人交谈的景象,虽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她记得男人的左手上,有蜘蛛网状的纹身。
那纹身覆盖了男人的整只左手,从手背中心处开始,横竖交错的线条一圈一圈地向外蔓延、扩张,一直延伸到五指的指尖。
她见过许多纹蜘蛛图样的男人,但纹蜘蛛网的还是第一次见。
像是要把所有东西都牢牢网在手里。
而最后一次西姆和那男人见面的场景,就是在度假村。
正巧她听说今日度假村有慈善活动,于是过来,想找找那男人的线索。
从岛上逃出来后,她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探查整件事情,也不知道那隐藏在暗处囚禁她们的幕后黑手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起初,她还害怕会有人来抓她,只敢在红树林一带活动,毕竟红树林里水路复杂,如果有人突袭,她能借助复杂的水路逃脱。
可渐渐地,她发现一味的躲避是没用的,藏在巴瑶人中间是安全,但同样的,她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更何况,她的谵妄已经是第三次了,岛上的女人们基本都是在五次谵妄后幻觉开始加重,出现自残和自杀的行为,而最长的也只熬过了八次谵妄。
八次谵妄,对她来说就还剩五个月。
如果五个月里她没能找到一切的答案,就只能和那些海女一样,被幻觉支配着死去。
换衣服的时候,她摸了摸左胸口上的疤,疤痕不长,只有几厘米,像只肉粉色的蜈蚣一样趴在她的胸口上,往外凸着,是她在岛上醒来后突然出现的。
还有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个银色手环,上面刻着阿拉伯数字8,连她的床头也是用白漆喷了个大大的“8号”。
她曾被关在一个简陋的单间里,里面只有一张床,还有角落里一间隔出来的洗漱间,整个房间是依靠着山洞建成的,只有门的方向和左边的墙是人工砌就的,唯一能看见外面的地方是铁门上一扇从外打开的栅栏窗,偶尔有人送饭或带她出去的时候,能看见远处低矮的海面。
南梦由此判断出来,她是在一座岛上,从和海面的落差来看,这岛至少有几十米高。
最初的几天里,她以为自己是被人卖到什么卖/淫的窝点,醒来后,她检查遍全身,除了胸口处多了一道狰狞的疤,倒是没有其他什么不适的地方。
她来来回回地检查了几遍屋子,没什么特别之处,墙壁上有些地方墙皮开始脱落,而且这岛上似乎是有老鼠等啮齿类的动物,有些墙角的地方会有细小的洞或裂缝。
铁制的床腿也有生锈的痕迹,看来这地方不是最近建成的,应该有年头了。
她的东西都放在床下面,一个双肩包,外加一个行李袋,这些是她全部的家当。
不出意外的,她的护照和身份证件还有通讯设备都被人拿走了,但其他东西还在,包括那份她之前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皱巴巴的,似乎是被泡过水,上面的字迹被水晕开,像是发了霉的干菜,她辨认了好久,摸着写了她名字的地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她用尽所有力气只为了考上大学,逃出那个家,可当她马上就要能重新开始的时候,却又被关在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南梦用力拍门,朝着外面大喊,铁门砰砰作响,但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似乎绑架她的人就是为了让她自生自灭。
她愤怒地大吼,咒骂,直到所有力气都用光,才无力地坐在地上。
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像无数次讨债的人来堵她家门一样,只要躲起来,看不见,天亮后所有坏事就能过去。
渐渐地,她听见左面墙有轻轻拍击的声音,那拍击声像是有规律一样,她把头靠过去,也用手拍墙壁,大喊:“有人吗?”
她把头靠在墙壁上等待回应,余光却看见墙壁下面的缝隙里出现一张布条。
布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似乎不是用笔写的,而是用石头蘸着青苔或是黑泥写成的,上面用英文写着:去卫生间,这里有人在监控我们。
南梦把布条攥在手心里,面色如常地起身,她忍住不朝着四周张望的欲望,进入卫生间后,一寸一寸拍着墙壁,示意她已经收到布条。
对面立刻回应了她几下,随后墙根下的缝隙里又传过来一张布条。
南梦展开布条,上面写着:我叫西姆,编号7,你叫什么?
......
海面上空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沙滩上游客不多,南梦随意地四处逛着,东摸摸西摸摸,看见有巴瑶族的小孩在卖椰子,还特意过去买了个椰子边走边喝。
她像个游客一样,和巴瑶族的小孩说笑着,等后面跟着她的人一离开,才匆匆往前继续走。
跟着她的人似乎是刚才跟在方东身边的保镖,她早就察觉出来方东是个富二代。
也许是怕她接近方东不怀好意,因此这些人才在暗中观察她。
但这样更好,说明方东在度假村里说得上话,她能利用他得到更多的消息。
见身后没人再跟着她,南梦从兜里拿出一只银色的手环,手环中间刻着数字“7”,凹进去的沟壑里有细细的灰。
她把灰倒在手心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那灰像是祭祀用的香灰。
刚才在屋里,她看见西姆焦黑的尸体在门边朝着她招手。
没有月圆,也没有谵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幻觉。
但她直觉,这是西姆在给她提示。
她跟着西姆的幻觉走,干尸的影子越来越淡,她加快脚步,低着头跟着幻影,直到前面的幻影完全消失。
南梦看向四周,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旁边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水屋,似乎是专给高端客人准备的住处。
难道那有蜘蛛网纹身的男人在这附近?
正想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人,圆脸圆眼睛,像那个日本的艺人叫什么菅田将晖的,笑呵呵的,偏又留着一副不伦不类的山羊胡,边小跑着边朝她招手。
“南小姐,南小姐,有空一起聊聊不?”
见南梦疑惑,这人清清嗓子介绍自己:“南小姐,你好,我是方东的朋友,我叫钟鸣,听说你也是玄学爱好者,能不能和你一起交流一下?”
南梦本来就心烦意乱的,不想搭理他,于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冷冷说了句:“不好意思,没空。”
钟鸣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别啊!南小姐,耽误不了你多久的,我主要想了解那个干尸案,就那个自焚的巴瑶女人,你们不是做了祭祀仪式吗?有没有看见那个女人是被他杀的啊?”
南梦脚步一顿,斜着眼看钟鸣:“他杀?”
见南梦停下,钟鸣手扶着膝盖深吸几口气,抬起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是这样的南小姐,我也是个玄学爱好者,不!严格来说是从业者,你看看,有名号的,我法号叫三通!”
南梦看着钟鸣从道袍里翻出一个蓝色的小册子,打开递到她眼前,小册子左边有张钟鸣的一寸照片,右边写着名字、出生年月等基础信息,下方有个钢印红戳的章。
看来还真是个从业者。
钟鸣把道士证收起来,笑眯眯地继续说:“听说南小姐也是玄学爱好者,所以想和你交流一下,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南梦环着手臂,反问道:“你凭什么觉得这起案件是他杀?”
钟鸣环视一圈四周,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南小姐,我知道你是玄学爱好者,我也是,你身上应该有那女人的物件吧?慈善活动的时候我用点香做法,发现那女人身体内有两个灵魂,而且两个灵魂在相互干扰,所以我猜测,要么是她体内的邪祟还没走,要么就是她是被他杀的,那个凶手也死了,残存的灵魂不知道为什么留在了她身边。”
南梦想起刚才发现的西姆手环上不知道何时沾染上的香灰,原来是和这人有关。
她对钟鸣的话半信半疑,也不想过多暴露自己,于是随口敷衍道:“哦,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钟鸣急忙问道:“那你们祭祀的时候没看到什么场景吗?比如说那女人之前见过谁?有没有和你们说什么?还有她生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南梦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西姆的幻影没有再出现,她也没看见有蜘蛛网纹身的男人。
就算之后她一间一间水屋探查也需要不少时间,看钟鸣似乎真的懂些这方面的东西,南梦想了想,朝着他招招手,示意两人找个地方聊。
钟鸣见有门,立马屁颠屁颠地带着南梦去方东专属的vip餐厅包间,本想着把方东也叫来,但一想到他身边的那些冷面阎王,于是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餐厅经理知道钟鸣是方东的朋友,给两人迎进包厢后上了些茶水点心,走时还贴心地把门关上了,此时整个餐厅都没人,包厢里隔音极佳,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听见他们说什么。
南梦抿了口茶,看着钟鸣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想着从哪里开始讲起。
她把茶杯放下,缓缓开口:“钟道长,你有没有听说过谵妄现象?”
钟鸣摇摇头,南梦从马来著名的学校集体谵妄事件讲起,她也是从岛上逃出来后多方查资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之前会看见幻觉,会无意识拜月,以及在岛上的其他海女为什么会有自残自杀的现象,原来这种集体出现幻觉的现象统称为“谵妄”。
钟鸣听完若有所思:“这就像以前的民间集体中邪一样,按照老话讲,就是有邪祟在作祟,一般来说这邪祟是某种成精的动物或者死后心里依旧有怨气的鬼,因为心有不甘,所以诱使动物和人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南梦点点头:“从玄学的角度来说是这样解释的,但对于西姆来说,还是有些区别的。”
她们的谵妄是有条件的,必须是在月圆夜,首先是会向着月亮无意识地拜月,其次会出现幻觉,幻觉有时是之前死去的亲人或者朋友突然在眼前出现,有时是陌生人,但南梦判断,她们看见的确实都是已死去的人,且这些人离她们越近出现的概率越高。
而且这些死去人的意识和情感会无端和她们连接上,导致她能对这些人的不甘以及绝望感同身受。
所以每一次谵妄对她来说都十分痛苦。
钟鸣听得十分认真,等南梦说完后,发出疑问:“咦?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位西姆小姐每一次的谵妄都不一样啊?就没什么共同点吗?”
南梦回想着之前的三次谵妄,确实每一次看见的人和听见的声音都不一样,那些人往往都是死后的样子,形容恐怖,大部分幻觉都是在重复他们死前的最后画面,偶尔会有像西姆一样的,能看见他们生前的某段场景。
而且因为每次看见的人数不定,有时多有时少,那些在她脑海里出现的声音也是痛苦且纷纷杂杂的。
但唯一相同的是,所有幻觉里的场景都是在海里或者海边,能看见映在水面上或天上有一轮圆月。
钟鸣皱着眉,听完倒吸口气:“南小姐,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邪祟作怪呢,倒像是....像是这西姆小姐变成了一个和这些死去灵魂中间的媒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