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林静可和方乐被消耗殆尽的灵泽堪堪回复一二,便毫不犹豫地提剑回到战线,帮戚霜天分担着血纹魔进攻的压力。

    “静可,方乐,能帮我支撑一会儿吗?”戚霜天突然开口。

    “好,交给我们!”林静可没有问原因。

    戚霜天退后,运转灵泽感受周身的光。

    她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活泼灿烂的光线世界,如同无数琴弦,只要她愿意拨动,就能随心所欲地弹奏出玄妙的乐曲。

    散逸的光点亲昵地徘徊在她的周身,她似乎可以一跃变成天地间一束无拘的游光,徜徉于花草山河之间。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法门,还是如此绚烂大观的所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戚霜天并不感到兴奋,一种熟悉的悲伤向她涌来。

    隔着岁月与空白的旧忆,原本足以天崩地裂的悲伤也只剩下了一种幻觉般的疼痛。像噩梦后残留的泪痕,茫然不知为何所泣。

    我为什么会难过?

    她无瑕细想。戚霜天将双手轻合成一个三角,采撷数缕阳光落入掌间。

    心念集中,灵泽寸寸爆发,在灵泽疯狂运转至极点的那一刻,戚霜天的眼睛豁然变作流光溢彩的浅金色。

    光束被不断聚集压缩,发出刺目的亮光。直到一个无法抑制的顶点,光束如一柄灼热烫亮的剑直直地向前射出,穿透了火连天,

    ——也穿透了背后的石板,留下了一个浑圆的黑色小洞。

    就在此刻,火连天如同迅发的山洪一般呼啸着蔓延开去,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快,跳塔!”戚霜天大喊,“楚旋,给我们挂个风!”

    突如其来的火势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但霜天的声音为众人抛出了行动的锚点。

    艾米毫不犹豫地从血纹魔中挣脱出身,狂奔至塔边一跃而下。

    “等等等等发生了什么?”楚旋正想询问,但看见艾米已经纵身而下,连忙手忙脚乱地卷起风团拖住艾米,缓和了她下降的速度。

    林静可和方乐也纷纷赶到,从塔上一跃而下。

    花家的火连天物如其名,便是连石板都能燃烧。

    只是短短数个呼吸间,许多血纹魔焦黑的身形上已经燃起火,而火势从塔顶蔓延而下,连同攀爬在塔壁上的血纹魔,整个瞭望塔都身处火海之中。

    等等,孟维夏人呢?

    戚霜天突然惊觉。冲天的火光与黑烟熏得她眼睛生疼,她流着泪凝神找孟维夏的身影,终于在一个角落看见了他。

    少年浑身是血,低着头坐在一个角落。

    他的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却依然死死地握着剑。

    几头燃着火的血纹魔正朝他冲去。

    “我要……把你们全都杀掉。”少年神志不清地呢喃着,握着剑下意识要起身,但是猛的动作却让他倒吐出一口血。

    火光……血纹魔……焦黑的味道。

    孟维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噩梦降临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炎热的夏日,他和伙伴在街头打闹,大爷依旧在卖他卖不出去的草席,浣衣的姑娘们言笑晏晏。

    突然之间,他隐隐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然后是惊惶的人流窜出,踏破了这个小镇的平静。

    他慌乱地逆着人流往家里的方向跑,但是原本短短的路在此刻却如此漫长。没有人回答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

    他跑啊跑,终于到了家里的小院。

    他看见父亲在转瞬之间被血纹魔吸成了灰烬。

    他看见母亲的脖颈暴露在血纹魔的尖牙之下。

    母亲的眼睛那么无神,却在对上他的那一刻却泛起了泪花。

    “跑啊。”

    母亲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对他比着口型。

    “跑啊!”

    但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肯走,嘶吼着就要和咬住母亲的血纹魔拼命。

    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邻居杜叔发现了他,生生把他从母亲身前抱走。

    “对不起……”孟维夏记得那个一向憨厚傻乐的大叔红了眼眶,也记得他拼命地捶打着大叔要他放下自己。

    然而很快,杜叔也死了。

    “跑啊!”杜叔替他抗下了追来的血纹魔,在生命的最后对他大吼着。

    跑啊,孟维夏。

    快跑啊。

    只要跑得够快,噩梦就再也追不上你。

    剑影闪过,几头血纹魔轰然倒地。

    踏过火光和魔物的残骸,戚霜天来到孟维夏面前。

    眼前的少年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却还在呢喃着:“我不跑……”

    “嗯,不跑,血纹魔已经被杀光了。”

    孟维夏费劲地睁开双眼,那双平时清澈漂亮的鹿眼已经布满了猩红血丝和泪花:“霜天,你来了。”

    眼前满身伤痕的少年仿佛一个破碎的玩偶,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绪都挂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戚霜天蹲下身,半是哄地冲他温柔说道:“我来了,我们一起走吧。”

    她伸出手将孟维夏拉起,他却站不稳,一下子跌倒在戚霜天怀里。

    火势越来越凶猛,戚霜天能听到石料爆裂的呻吟,瞭望塔已经岌岌可危。

    她叹了一口气,把孟维夏打横抱起,迅速地冲到塔边一跃而下。

    “等等我啊——”楚旋大喊着给二人施加了风团,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高塔在他们身后轰然崩塌。

    散落的石块与血纹魔一同在火光中坠入地面。世界突然如此安静,除了大火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戚霜天小心翼翼地把孟维夏放在地上,他紧闭双眼,陷入了昏迷之中。

    “维夏伤得好重啊!”林静可小声惊呼。

    其实她自己也已经是满身伤痕。林静可试图撕破一角衣料给孟维夏包扎,但浑身上下竟然已经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料。

    六个人身上凑不出一块不沾血迹的布料,霜天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散落的石块下传来了阵阵响动。

    戚霜天面色凝重,手按在了剑柄上。

    血纹魔焦黑的身影在石块下站起,一匹、两匹……

    霜天感觉自己的血液逐渐变冷。

    突然之间,废墟中涌现出了流转回环的一线浪潮。浪潮如蛇形扭转,看似温柔无害的白色浪花在碰到血纹魔的刹那瞬间将其碎作万段。

    只是一招,碎石下的血纹魔竟全数化作飞灰。

    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高挑身影踏着浪花从空中飞身而下,径直走到楚旋面前:“哟,几天不见,小废物这么狼狈?”

    “姐。”楚旋不情不愿地应声。

    来人正是楚旋的姐姐,猎风队楚旌。

    楚旌生了一副好相貌,虽是女子却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底的深蓝如同她带来的浪潮一般,让她看谁都有些漫不经心的凉薄意味。

    “神……神女啊!”方乐喃喃道。

    戚霜天在心里默默吐槽,虽是姐弟,两人长得却一点都不一样。

    姐姐可好看太多了吧!

    “楚大人。”除了楚旋和昏迷的孟维夏,剩下的四人均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猎风队在帝国的地位超然,帝国的军部高官,无一不是出身于猎风队。

    即便是有罪之人,只要入选猎风队考核,都可以暂时赦免其一切罪行——如果最终通过考核,那便是彻底的无罪。这便是猎风队,强力之下的绝对特权。

    楚旌的目光在戚霜天身上停留了片刻,让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楚旌突然开口。

    “霜天。”戚霜天一个激灵。

    楚旌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色,只是微微点头,语气轻快:“不用那么紧张,你们做得很好。”

    但她的脸色随即严肃起来:“血纹魔再次出现,我会立刻上报给军部。许正锋马上就会带人马过来接应你们。”

    “姐,你怎么会过来?”楚旋开口,眼神里似乎有些莫名的期盼。

    “许正锋收到你们的纸鹤后快马加鞭地传信给我,所幸我也恰好在附近,”楚旌看着弟弟,“你不会觉得我专门是来救你的吧?”

    楚旋涨红了脸:“我,我才没有!”

    “得了,小废物好好练吧,”楚旌转头又看了一眼戚霜天,“猎风队也随时欢迎优秀的士兵加入。”

    戚霜天:怎么感觉她在和我说话,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楚旌便已经消失不见。然而马蹄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戚霜天远远便看见许正锋明亮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背后跟着乌泱泱的士兵。

    好令人安心的光头!戚霜天有些热泪盈眶。

    戚霜天一觉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哪天上午。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自己回到了军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时节,微风带来丝丝暖意。

    然而窗下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位抱胸小憩的少年,逆着光,窗里透出的阳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很柔和。

    虽是闭着眼,霜天仍能看出少年的样貌生得极好。

    高鼻剑眉,肤色冷白,透着一股青松般冷冽清峻的气质。长长的睫毛仿佛安静的蝴蝶,在他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霜天托腮静静地看着少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少年有些莫名的眼熟,却不想他突然一睁眼正对上霜天的视线。

    他的眼睛果真漂亮得令人惊艳,似乎隐见冷银刃光浮于漆黑瞳眸之上,只是在看向霜天的那一刻,所有刃光不再,唯余一滩墨玉般的幽黑。

    霜天歪了歪脑袋:“你是谁?”

    少年看向霜天,眼前的少女身上缠满了绷带,面颊上也透着失血过多的惨白,偏生那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眸仍是流光溢彩,仿佛湖面上溢金的波光。

    少女用雀头结绳高高束起的马尾已经散乱,看人时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模样。

    “猎风队,越千山。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便去通知其他人。”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就走出了房门。

    猎风队?戚霜天有些困惑。或许是血纹魔的缘故,猎风队才赶来这个小镇吧。

    但他为什么在我屋子里?戚霜天有一丝领地被侵犯的不悦,并没有深究看见少年时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案头不知是谁摆了一瓶栀子花,清香浅浅浮动。

    好熟悉,好温暖的香气。

    如果戚霜天有记忆,她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尘间时最喜欢栀子花。

    她会记得那时的庭院,也如这里一般洒满花香和阳光,承载了她无忧无虑的儿时岁月。

    每到栀子花开时,阿娘总会给她编一个小小的栀子花手环。童年的时光模糊又短暂,但曾经被人全心全意爱过的温柔印记依旧牢牢地刻在霜天的灵魂深处。

    可是呀,霜天的童年终结在一个平常的下午。

    身着金甲的金吾卫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她的家里。

    阿娘抱着她说对不起,然后在霜天懵懵懂懂之时,阿娘毫不犹豫地将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阿娘的胸膛。她看见阿娘倒在地上,像断线的风筝。那么陌生。

    小小的孩子没有哭,没有闹。

    她僵在原地。

    周边的吵闹纷扰一下子褪去所有色彩,只剩她一个人站在空白中央。

    小女孩被金吾卫一把抱走,只来得及取走母亲手上的雀头结绳。

    许久以后霜天才明白,原来死亡就是,让生者漂浮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里,和生活一起被越冲越远,阿娘却停在那个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逆流而上的过去了。

    她漂得那么远、那么久,久到霜天以为自己不会再为阿娘悲伤。

    直到一个无人的午后,小女孩第一次给自己扎出了一个漂亮的蝎子辫。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地崩溃大哭。

    ——我真的好想好想,和你分享此时此刻小小的骄傲啊。

    只有你会在乎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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