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担忧看了里面一眼,对明月点了点头,朝外面走去。
明月站了一会,就要进去帮忙,不远处师叔和青锋赶了过来,师叔出言喊停了明月的脚步。
“站这里干嘛?武逸把你赶出来了?”
一听便知师叔没和其他村民在一起,不知道院里发生的事情,明月看向师叔,“院里一个嫂子小产,武逸被我挪去药房了,白微在里面照顾嫂子。”
青锋抬起的脚立马收了回来,本以为可以进去给师妹撑腰,把武逸好好骂一顿,没成想竟然是这样的事。
“能在瘟疫里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师叔看的长远,觉得只要人活着,以后都会有的,但是有些人不想活啊。
房间内,白微给兰嫂子施针以后,她应该会感觉坠痛,四个月的胎儿从母体剥落,这样的疼痛普通人不可能没有反应。
但是躺着的兰嫂子除了面色苍白,竟然连哼一声都没有,她双目紧闭,额头沁出的冷汗打湿了鬓发,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睁眼,不愿开口。
白微是医者,主动求医之人都是想活下去的,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心存死志的病人,这让她束手无策。
“兰嫂子,孩子没了不是你的错,丈夫死了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和自己过不去有什么用呢?你婆母恨不得让你死在小产中,你真的不挂念你的女儿嘛?”
条理清晰分析总结发生的事情,白微习惯了用理智看待问题,试图从自己角度出发,说服兰嫂子。
兰嫂子怎会不知这些道理,只是不想活的念头出现后,再也遏制不住,她连自己都不想要,更别提一切的根源,她生下的第一个女孩。
妞妞两岁多,兰嫂子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想若妞妞是儿子,是否能活出另一番光景,若妞妞是儿子,是不是不会那么苦那么累。
想的多了竟生出几分怨恨心,兰嫂子发觉这种情绪时,更恨的是自己,身为母亲怎能恨孩子,被尊崇的母爱,怎会在她这里变成了怨恨。
兰嫂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当腹中胎儿在不知不觉中离开的时候,她明白了,是自己不配做母亲,不配为人,既然如此,就此死去对所有人都好。
妞妞只是一个女孩,他们不会厚待女孩,但是也能给她一口饭养大她,总比被亲生母亲怨恨着好。
闭着眼睛的兰嫂子这样想着,任由身体被疼痛折磨,她咬紧牙关,尝到嘴里铁锈的味道,这是上天对她不配做母亲的惩罚,她必须接受惩罚才能去死。
白微看着兰嫂子疼到身体都在颤抖,嘴角被她咬出的伤口,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为难自己。
“白大夫,你快救救妞妞!”白微和兰嫂子僵持着,有礼抱着妞妞跑了过来,人还没到,求救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明月还在门口,看到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有礼,赶紧接过他怀里瘦弱的小女孩。明月甚至感受不到怀里的重量,呼吸特别微弱,吓得她走进去的时候,还用手指在妞妞的口鼻处探呼吸。
“还活着,你快看看。”明月一进来,就把妞妞放在了兰嫂子旁边,明月不知道兰嫂子现在的情况,下意识觉得孩子应该和母亲在一起。
白微常年游走江湖,在村镇都有义诊,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怜的孩子,瘦的脱相,要不是明月说还有呼吸,她都要觉得这是一具死去的骸骨。
她小心抬起妞妞的胳膊,诊脉之后心疼不已,妞妞没有染上瘟疫,这幅样子是长期营养不良,饿了两天的结果。
白微看向门口的柳绿,吩咐道:“你去厨房喊里面的人熬点米汤,让秋儿找一个还在哺乳的妇人过来,能找到最好,妞妞这是饿的。”
柳绿应了一声,赶紧跑去厨房,不敢耽搁。
不知何时兰嫂子已经睁开了眼,她侧头看着妞妞眼神复杂,声音嘶哑,说出的话含糊不清,依稀可以听到她在说:“他们答应我的,只要我答应进来侍奉婆母,就会善待妞妞的,为什么会这样?”
白微看过兰嫂子心存死志的模样,冷笑一声,“呵!当亲娘的都不管女儿死活,只想着自己一死百了,还想让别人照顾,天真!”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死了对大家都好,他们答应我的,会好好待妞妞,没有我这个坏心眼的娘,妞妞才能好好长大。”
兰嫂子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房间里的白微,明月两个未婚女子,一脸震惊看向兰嫂子。
明月不懂为人母会有什么情绪,但是她有过类似的情绪,师兄让她养的鱼,每次养死一条,她都有一种不配养鱼,糟蹋鱼的心情。
面对类似的心情,明月的选择和兰嫂子截然相反,她不是放弃养鱼,而是改变自己养鱼的习惯。
“你觉得自己坏心眼的地方改掉不就行了?我以前养死过好几缸鱼,刚开始有饿死的,有撑死的,有晒死的,我把对鱼不好的条件和习惯都改了,后来的鱼被我养的很好。”
明月站到兰嫂子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着自己养鱼的经验,反思自己的行为,还带了几分近乎天真的疑问。
“我第一次养鱼没经验,有不对的地方我认我改,你第一次当娘也没经验,为什么不能知错就改,以后当个好心眼的娘?”
兰嫂子被明月的问题问住了,为什么不能?她不知道,也没人告诉她怎么当一个好心眼的娘。
她小腹的疼痛还在继续,提醒她一个孩子正在离去,怀中妞妞闻到娘亲的味道,即使饿的没有一点力气,小手还在努力往兰嫂子的方向伸。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两人都不是会家长里短安慰人的,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兰嫂子。
“娘亲~”妞妞微弱的声音,打破了房中死一般的安静,让兰嫂子忍耐许久的眼泪歘的一下从眼角滑落。
“妞妞,我的妞妞,娘亲对不起你!”兰嫂子在妞妞的这一声娘亲中回到了人世间,把妞妞紧紧揽在怀里,抵着妞妞的额头,放声哭了出来。
白微知道兰嫂子这算活过来了,有她在不用担心小产这种小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能把兰嫂子调理好。
她示意明月先出去,给床上的母女二人留出片刻的宁静,让兰嫂子情绪爆发出来,后续救治不差这一会。
明月推开门就看到有礼来回踱步,双手无意识抓着自己的头发,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有礼!”明月短促响亮的声音把有礼从莫名的情绪中惊醒。
“明月大侠,兰…兰嫂子怎样?妞妞怎样?”有礼喊兰嫂子时,差点喊错,明月有了一丝明悟,为何行事稳妥的有礼失了分寸,为何有礼还没成婚。
明月探究的眼神扫过他,把屋里的情况告诉有礼,“兰嫂子小产,有白大夫不用担心,妞妞…是饿的,”
“饿的?”有礼吐出这两个字,满是不敢置信,拳头被他攥紧,太阳穴突突跳着,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就要往外走去,一看就是要去拼命的架势。
明月赶紧拦住有礼,说出自己的安排,“站住,你去厨房给妞妞找吃的,我会给妞妞讨说法!”
“什么?”有礼呆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自己太过冲动,自己用什么身份给妞妞讨公道,要不是明月喊住他,村里会以后会怎么编排兰儿,他不敢想。
有礼感激看了一眼明月,重重点了点头,松开被他攥出深深痕迹的拳头,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明月看到有礼换了方向,才送了一口气,长舌妇的舌头能杀人,她有实力不惧江湖传闻,但是如今的兰嫂子经不起别人的几句编排。
更何况有些事也许不是流言,明月看着有礼凌乱的头发,萧条的背影,模糊的猜测已经得到几分验证。
师叔在旁更是啧啧两声,不知道改了哪句戏文,唱了一句:“痴男怨女愁煞人,痴情总被无情误~”
“师叔别唱了,真难听!”青锋毫不留情点评一句,换来了师叔一记爱的肘击。
武逸在房中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局面失控的无力感,还是促使他打开了房门,刚走到距离门口不远的大树下,就看到青锋被打。
明月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就看到撑着树喘粗气的武逸,有些恼了武逸没事来添乱,但还是走过去把武逸扶到师叔这边坐下。
“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干嘛?”明月关心的话里带着几分怒气,要不是顾忌武逸的坏毛病,此刻她已经把人拎回去了,走几步路都费劲的人,老实养病比啥都好。
武逸平复呼吸,眼神直勾勾看向站在旁边的明月,“你急急忙忙把我抱过去,我不放心这边。”
“抱?什么抱?”青锋是会抓重点的,本来看到武逸被师妹批评,很是有趣,听到这个抱,让他不舒服了。
明月不觉得这有什么,随口解释了一句,“给兰嫂子腾房间,武逸当时睡着了,拎过去会吵醒他。”
“师妹,做人不能厚此薄彼,我当年怎么被你拎的,你现在就怎么把他拎回去。”青锋想起当年在山上被蛇咬了一口,被明月拎着满山头找师父,就忍不住恶狠狠看向武逸。
武逸不明白青锋哪根筋搭错了,但是不耽误他耍小心思,他没有看向明月,眉眼低垂,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要青锋兄开心,明月你就照做吧,咳咳…我这身子禁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