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云州城,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反射着惨淡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劫后余生的冰冷气息。云麓书院深处,被临时征用为大理寺行辕的明德堂内,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更加凝肃、压抑,如同绷紧的弓弦。
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阴霾。正中央,陆铮端坐于主位,玄色的麒麟补服官袍已经换过,但眉宇间那份经历地底生死、凝聚了滔天血案的煞气却愈发深重。他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那本从地窖石匣中起获的《丁未年云州府乡试录副及争议案卷》,朱笔批注的字字句句,如同无声的血泪控诉。旁边,那个沾满泥土却依旧贵重的紫檀木盒敞开着,里面静静躺着盖有崔晏私印原版的丁未年科举密押题卷。
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堂下,王秉年父子、郑铎三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死狗,被反剪双臂,由如狼似虎的大理寺侍卫死死按跪在地。王秉年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离体。王珩则抖如筛糠,涕泪横流,□□处一片湿濡的污迹,腥臊气弥漫。唯有郑铎,虽然同样狼狈不堪,绯色官袍沾满泥污,发髻散乱,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和孤注一掷的狠戾,死死地盯着陆铮,如同淬毒的毒蛇。
“陆铮!你构陷忠良!私设公堂!你不得好死!”郑铎嘶声咆哮,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崔相不会放过你的!朝中诸公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陆铮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瞬间刺穿了郑铎的嘶吼。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穿一切、掌控生死的绝对冰冷。
“构陷?”陆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郑铎的咆哮,如同寒冰摩擦,带着刺骨的讥讽,“郑铎,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他猛地抓起案上那卷盖着崔晏私印的密押题原卷,“此物,从你‘亲自’督造、存放书院卷宗的地窖石匣中起获!上面崔晏的私印,清晰无比!你身为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更兼云州学政巡查之责,这云麓书院,就是你郑铎的地盘!这地窖,就是你郑铎的私库!这铁证,就藏在你的眼皮底下!你告诉本官,这是构陷?!”
郑铎看着那卷刺眼的密押题,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嘶吼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还有你,王秉年!”陆铮的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富商,“你攀附郑铎,行贿考官,操纵科场,为子谋取功名!柳含烟以此秘密勒索于你,你便父子合谋,杀人灭口!柳文渊为掩盖旧案,不惜弑女!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王珩!”他厉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王珩头顶。
王珩浑身剧震,猛地抬头,对上陆铮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眸子,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人!大人饶命啊!是我爹!是郑大人!是他们逼我的!都是他们指使的!饶命啊大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额头在冰冷的地板上撞得砰砰作响,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砖。
“逆子!住口!”王秉年如同回光返照般嘶吼一声,随即又瘫软下去,老泪纵横,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郑铎看着这父子相残、彻底崩溃的一幕,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他知道,大势已去!陆铮已经掌握了足以掀翻一切的铁证!王家父子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他唯一的生机,就是死死咬住一点!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狡诈,声音尖利地叫道:
“陆铮!就算有密押题又如何?就算有崔相私印又如何?!谁能证明这印不是伪造的?!谁能证明这题不是你们大理寺为了构陷崔相,故意塞进地窖的?!这地窖早已废弃多年!谁知道你们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无凭无据!你休想将这滔天罪名扣在崔相头上!休想!”
这垂死挣扎的反咬,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毒!他死死抓住“证据来源”这一点,试图将这铁证拖入无法自证的泥潭!
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滞。陈川等侍卫怒目而视,却无法反驳。证据来源的“干净”与否,确实是定罪,尤其是定当朝首辅之罪的关键!若被对方咬死是“栽赃”,后患无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陆铮身侧阴影中的沈青梧,缓步上前。
她没有看歇斯底里的郑铎,也没有看崩溃的王家父子。她的目光落在长案上那卷微微泛黄的密押题原卷上,落在那个清晰的朱红私印上。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鹿皮囊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碟。
碟中,静静躺着那片微尘般大小、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折射着微弱金光的碎片——从柳含烟指甲缝中提取的“隐麟金箔”!
“郑大人,”沈青梧清冽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滴落寒潭,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质疑证据来源?质疑这密押题卷的真伪?”她将白瓷碟轻轻放在那卷密押题卷旁边,手指点向那片微小的金箔,“那这片金箔呢?”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郑铎瞬间僵住的脸:“此物,从柳含烟柳小姐遇害现场——也就是王珩行凶的马车上提取。经查验,与你官轿之内镶嵌的‘隐麟金箔’,无论材质、工艺、表面靛蓝打底纹路、覆盖硬漆之独特辛辣气息,皆完全一致,系出同源!”
“而此‘隐麟金箔’,乃首辅崔晏府邸独有!非其心腹近臣、特许之人,绝无资格使用!此乃崔府不传之秘!郑大人,你之前声称是自己‘仿制’,已被当场戳穿!”
沈青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无可辩驳的穿透力:“柳含烟死于王珩之手,死于王家为掩盖科举舞弊秘密而进行的灭口!而她的指甲缝里,留下了崔府独有的金箔碎片!这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