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晓是个年轻纯真的小姑娘，看上去懵懵懂懂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微卷的长发搭在肩上，一双圆圆的鹿眼水灵灵的，笑起来还会露出甜甜的酒窝，相当人畜无害。

    何皎皎明白，若非涉世未深，怎么会被丢到自己这儿来当临时秘书呢，可何皎皎并不喜欢她，谁会喜欢没鱼虾也好的退而求其次呢？

    虽然只比何皎皎小了几岁，但何皎皎却将苏星晓完全当做小朋友看待，毕竟没几个人有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公司做事的经历，大多数何皎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还依旧在和自己身上的学生气作斗争。

    当然，如果苏星晓找来的助理候选人能更加靠谱一点就更好了。

    “非常感谢你的时间，之后几天会由人事部通知你结果。”何皎皎笑着同面试者握手，目送他走出会议室。

    “Stella，”待会议室的门关上，何皎皎收回笑容，沉着脸望向坐在她身边的临时秘书，“你去初面的时候多上心点，这种很明显的内鬼你直接筛掉就好了，不然来了也是浪费我时间。”

    “啊、啊？他是内鬼？”苏星晓讶然，“小何总，我怎么分辨应聘者可靠不可靠呢？”

    何皎皎叹了口气：“这人上上份工作是我二表叔名下子公司的公关总监，我二表叔是帮忙找回何皓升的助力之一，标标准准的太子帮，你不是行政办的么，人事关系的变动都要从你们行政办过一遍，这些门道都要摊开了揉碎了教给你吗？”

    中天集团内部势力盘根错节，何皎皎之前开玩笑一块招牌砸在中天总部，十个人里九个是何总可不是玩笑话，能混到总部站稳脚跟的打工人哪个不是嘴上糊涂心里门清的人精。

    这种弯弯绕让行政办同事在茶水间里教教还正常，让何皎皎这个何家人正儿八经对一个外人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可话不说明白，这个苏星晓还就真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对不起，我只关注了他能力方面，是我疏忽了。”苏星晓应是应下了，但何皎皎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以为自己该提点的都提点到位了，何皎皎将零星几份文件签好字，让苏星晓带出去接着走流程。

    苏星晓接过文件搂在胸前，人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几步折返回来。

    何皎皎马上有个海外线上会议，苏星晓搞不来这套，何皎皎没有教师资格证，她的时间也有限，不如自己动手连上会议室，准备试音。

    将目光移到苏星晓身上，何皎皎无声等待，有话快说。

    “小何总，”苏星晓鼓足了勇气，搂着文件夹的手连关节都隐隐发白，“您和何经理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妹，关系不应该这么剑拔弩张，不论有什么隔阂都可以坐下来谈谈。”

    何皎皎揉了揉鼻梁，大约自己是真的离开总部太久，谁都敢对自己指点上几句了：“下一次HR面多长个心眼。”

    音响里传出问候声，何皎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屏幕，海外这批员工都由自己亲自招募，她不会因为几句蠢话对着自己人挂脸。

    余光瞥见苏星晓姗姗离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何皎皎轻轻摇头，真是头疼啊。

    *

    “皎皎，你还记得我吧，以前我们住一个小区，念一个中学的，你在实验班，我在国际部，听说你终于回国了，我立刻就来找你了，嘿嘿。”

    何皎皎笑意盈盈，低头又看了眼简历：“张先生，您上一份工作确定是总经理助理？”

    “总经理助理是假的，但总经理是真的。”那应聘者反手变出一支朱丽叶玫瑰，也不知是什么劣质魔术技法，“这么多年不见，皎皎你真的越变越好看了。”

    苏星晓显然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她记得这个应聘者初面的时候不是这德性的。

    “你回国后，圈子里几个哥们姐们一直约你出来玩，结果给你发消息都跟石沉大海似的，以前你是稳坐钓鱼台，中天集团就你一个继承人，可现在时代变了，我是真心想帮你一把，张家在咱们明城的势力你是知道的，让我做你的靠山，不好么？”

    何皎皎面沉如水，落井下石者芸芸，雪中送炭者寥寥，又是个来趁火打劫的世家子。

    过去她是中天集团的继承人，和谁联姻就是把谁家吃掉；现在明城圈子里都确信她输定了，和谁联姻就是谁家分走一块中天集团的蛋糕。

    回国这些时日里约她出去吃顿简餐看场马赛的公子小姐不计其数，没想到这回还有直接找上门的。

    客气地留了微信，说以后常联系，张公子杵在办公室门口一定要和何皎皎握个手，抓紧了就不肯松开，一边握着一边回顾着两人之间毫无交集的过去。

    中天集团和张家有生意往来，何皎皎不能和任何潜在的客户交恶，只能硬着头皮撑出职业微笑。

    终于将苍蝇送走，何皎皎抬头和苏星晓对上视线，她的耐心可算是到头了。

    办公室门被重重关上，何皎皎坐回办公桌前，她是做市场的，当然有尝试过尽快把自己人从海外从分公司调回总部，但永远过不去人事关，问就是对应的岗位已经没有部门编制了，甚至市场部连她本人的位置都没有，现在挂着的总监名头不过是虚衔。

    她不想发脾气的，发脾气是无能的表现，她不想被总部的人笑话自己就是一个从国外千里迢迢跑回国内出洋相的失败者。

    但她忍不住，她好累，何皎皎想伸手揉揉太阳穴，一抬手就想起那只刚松开的猪蹄，手掌还残留着动弹不得的触感，应该先去洗个手的。

    苏星晓看上去比何皎皎还有委屈，她搓着手望着何皎皎，眼眶泛红，还没挨骂就像是要哭了：“小何、何总，对不起，我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目的，初面的时候他真的表现得很专业的，人事总监也一直在夸他。”

    “这也没想到，那也没想到，我要你干什么？张家人开的公司出来一个姓张的总经理助理，人事总监是太子帮的我不指望，你就不会想想背后的关联吗？你的脑子是摆设吗？”

    “可是张姓是大姓啊，”果然苏星晓开始掉眼泪了，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哽咽道，“姓张的人那么多，是我疏忽了，对不起。”

    “Stella，我之前要你搞明白的是什么你到底心里有没有谱？我不管你是自愿跟着我还是被迫跟着我，你现在就是我的秘书，不站在我的角度考量就是最大的失职！你到底是怎么进中天总部的啊？和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儿呢？”

    苏星晓已经彻底说不清话了，一开口就是一声哭嗝。

    一想到那个姓张的看商品似的打量自己——明码标价中天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何皎皎就怒火烧心，连着长久以来父亲的提防，亲戚同僚的排挤，公司里的孤立无援举步维艰，新仇旧恨一气儿地涌到嗓子眼。

    手里的文件夹朝长桌猛地一摔，白花花的A4纸呼了苏星晓一脸：“你滚，立刻滚，中天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明城这么大，你爱上哪儿高就随意。滚！”

    至此，苏星晓的眼泪像是决堤了似的，转身推开门就想逃出办公室，谁知一开门便撞在来人的怀中，是熟悉的气息，哥哥！

    “你敢赶走晓晓试试！”何皓升搂着几乎哭晕过去的苏星晓，堂而皇之站在办公室门口，“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也配干涉中天集团的人事权？”

    依偎在哥哥的怀抱里，被熟悉的气息环抱，苏星晓心中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这段时间何皎皎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长得和哥哥有六七分相似，说话有条理，做事也周全，加上她还是哥哥的亲妹妹，苏星晓便觉得她应该是和哥哥一样温柔体贴的人。

    当时行政办的同事都不愿做何皎皎的临时秘书，觉得站错队职业生涯就完了，苏星晓没想这么多，办公室争斗不过是蝇营狗苟，别人都嫌弃何皎皎，那她就该伸出手帮何皎皎一把。

    谁知道，原来何皎皎的温柔都是伪装的。自己才毕业没几年，工作经验确实不丰富，但这也不是何皎皎能对她恶语相向的理由，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

    越是这样想，眼泪越是止不住，苏星晓尽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大约是哥哥的怀抱太温暖，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何皓升？何皎皎心中纳罕，他来做什么？

    这一层是市场部，何皓升是负责业务板块的，通常不该出现在这里，如今他毫无体面站在走廊大喊大叫，整层楼保准每个工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千里迢迢从国外溜回来，不就是贪图中天继承人的位子么，要偷要抢冲我来，欺负晓晓算什么本事？”

    “你什么意思？继承人的位子董事会都没定，你手里一毛钱的股份都没有，这就敢断言我是来偷你的了？”还有他在说什么晓晓？我怎么听不懂？何皎皎压下心中的疑惑，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晓晓？苏星晓？何皎皎心中捋了遍明城人脉圈，又打量了眼梨花带雨的Stella，没有这号人。何皓升有女朋友吗？不知道。

    “哥、哥你别这样，不是小何总的错，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嗝……呜呜呜。”苏星晓说着说着又打起哭嗝，说不清话了。

    见着妹妹委屈落泪的场面，何皓升只觉愈发火大，眼前的何皎皎也是愈发面目可憎。

    “何皎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装傻可没用，晓晓是我妹妹，行政办这么多人你挑谁当秘书不行，非要晓晓不可，现在又这么骂她打她，好啊，我回来了，你来骂我呀，再敢动我妹妹一根头发，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妹妹？苏星晓？何皓升，苏皓升！

    何皎皎直到这一刻才后知后觉，领养何皓升的那家人就姓苏，里面好像就有个叫苏星晓的妹妹！

    她曾扫到过苏星晓的证件照，无足轻重的人她看完就忘记了，和苏星晓共事了一段时间也根本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