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如今在市场部就是个摆设,花瓶总监,只在公司例会上稍微有那么点样子。
没人喜欢遭到边缘化,但人事权不在她手上,她连最简单的人员调动都做不到,问就是部门没编制了,分配一个助理已经是破例。
何皎皎自从回国后就再也没回过何家老宅,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何有成是董事长,公司例会并不会次次都参与,这一次例会他就没有出现。
代为出席的正是周宁。
朱慈坐在何皎皎身后,趁着会议还没正式开始,翘着二郎腿支着脑袋拿手机一页一页翻看自己手工制作新鲜出炉的宝贝PPT。
何皓升的座位需要经过朱慈面前,被肆无忌惮翘起还不时晃荡两下的二郎腿挡住,朱慈对何皓升的存在视而不见,不知道是不是看自己的PPT看得太入神了。
何皓升站在过道犹豫片刻,假意咳嗽一声遮掩心思,绕过长桌从另一边走过,惹不起躲得起。
长桌上坐着一圈老总,大家看手机的看手机,聊天的聊天,放空的放空,一个个仿若无事发生,但每个人都能清晰感知到,视线的焦点是何皓升。
这是皓升总第几次在例会上绕路来着?老总们心照不宣对视,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那天何皓升护着苏星晓在市场部大吵一架后整栋中天集团大厦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拜托,他可是在市场部吵架,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办公室斗技非常讲究一个气势,何皓升退缩了一次,如无意外,他面对朱慈时就再也不会赢了。
即使不会获得实际利益也无所谓,何皎皎要的就是气势,她不允许自己在何皓升面前抬不起头。
欧洲市场展业的PPT独立在市场部汇报之外,是单独由何皎皎负责的项目,也是何皎皎在国外滞留的那一年名义上的工作内容。
朱慈的PPT很漂亮,一切讲故事吓唬人骗投资的要素都具备了,和平时市场部汇报的模板大相径庭,长桌上每位老总面前都摆了更细节的项目计划书,这也是何皎皎专程在周末把朱慈叫出门加班的原因。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堆出金玉满堂。
周宁对动效精美的PPT不屑一顾,花架子;项目计划书,更是可笑至极。
何皎皎身边的助理是何有成明着安插在身边的眼线,这一年里何皎皎做的事无一例外全都会传到何有成和自己手里,能不能成事看的从来不是花里胡哨的PPT。
这丫头片子一年前匆忙出国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踏进的是提前准备好的陷阱,她已经自己可以早去早回,身边谁都没带,以为父亲安排的两个助理就够对付一阵了。
然后她就回不来了,公司面上说是为中天集团拓展海外市场,但谁不知道这就是个借口。
她居然还真琢磨着怎么打通国际市场去了,天真,何有成都冲不破的贸易保护壁垒,她何皎皎又是什么东西?
何皎皎这次没有将汇报的工作丢给朱慈,她一个人拿着激光笔从头讲到尾,一如既往的语言简练,思路清晰。
如果是一年前的公司例会,长桌上的老总们早就开始窃窃私语,蓄意捧场,脸上堆出的笑容简直比奥斯卡影帝影后的飙戏还要逼真。
人未走茶也凉,何皎皎结束汇报,站在PPT投影出的最后一页致谢面前,长桌鸦雀无声。
何皎皎等不到掌声便不等了,走回自己位置坐下,她的表演结束了,其实并不需要颁奖仪式。
不消说周宁这样的老江湖,怕是连最外行的何皓升都看得出欧洲项目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太粗糙了,太大张旗鼓了,色厉内荏,心虚至极。
这么重大的展业计划怎么可能在公司例会上汇报,大会说小事,小会说大事,不管要钱还是要人,私下里找父亲先通气才是真正的流程,在偌大的公司例会上突然抛出,说明她的背后空无一人。
何皎皎手里没牌了,她自以为打出了王牌,其实牌面上画着的是一只小丑。
周宁将出海欧洲的项目计划书压在最底下,她抬手示意一助,第一助理将体量更雄厚的报告书轮流放在诸位老总面前。
何皎皎扫了眼项目书的标题,又抬眸望向周宁,周宁果然正笑盈盈地望向自己,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片刻。
周宁的笑容很美很有风韵,何中麟像极了她,她攀上何有成的时候本就年纪轻轻,饶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也依旧正在当打之年。
何皎皎轻轻翻开项目书,明城城区规划图赫然在上,重头戏要来了,希望我的前戏铺垫得够好,所谓捧踩之术,踩得不够低,又怎能捧得高呢?
一目了然,这是中天集团上层推动的计划,已经有了资金、供应链、经销商的完整链路,何皎皎曾经作为继承人参与过很多次这样的项目,周宁的背后人山人海。
中城与明城相去不远,但各自有各自生态,中天集团在中城盘踞日久,地位已是不可撼动,坐一望二得陇望蜀本就是商人天性,中天的下一个目标剑指明城。
首先铺开的就是日化线,一助拿着激光笔对着投影上的人讲得头头是道,明城的门路打不通一切都是空谈。何皎皎撇开眼,低头开始转笔,她手指活络,部门配发的黑水笔在她指间灵巧翻飞,像是在杂耍。
周宁坐在何皎皎的斜对面,望向何皎皎的目光简直算得上温柔慈爱,包容着何皎皎不合时宜的举动。
一助介绍完毕,不等电脑切屏,何皎皎当即甩了水笔举手示意:“这个项目怕是成不了。”
所有目光望向何皎皎,周宁开口:“望皎皎总不吝赐教。”
“明城有自己的地头蛇,市场规模与竞争烈度皆不下于中城,项目前景恐怕不会像报告书写得这么乐观。”
这个质疑只能由何皎皎问,也该由何皎皎问,这是她应演的戏份。
周宁似乎对此早有准备,笑着颔首肯定了何皎皎的提问:“这个问题很好,皎皎总还是这么一针见血。不过此事能在例会公布,说明董事长心中已有成算,皎皎总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父亲的人脉么?”
说到人脉,何皎皎想起机场见到的谢方霁,会是谢家吗?
何皎皎收声不再追问,例会人多,有些话只能说到这里,是真是假都不该在人前分说。
“皎皎总出国一年,连该怎么做项目,该怎么推项目都不记得了?看来国外的工作节奏确实不如国内快,没法锻炼人啊。”
周宁说着将最底层的欧洲展业项目书抽出来,像是抽出了一本笑话大全一样笑出声来。
这句话完全不好笑,找不出半分笑点,但周宁笑了,所以长桌上的老总跟着全陪笑起来,还笑得十分入戏。
何皓升不必笑,他自是稳坐钓鱼台,周宁或者何皎皎,谁的输赢都与他无关。何皎皎聘请到朱慈后,其人行事收敛许多,兄妹之间几乎再无照面。
朱慈不比何皎皎,她有些坐不住,连靠墙旁听的这一排秘书助理都咯咯笑个不停。笑笑笑,笑屁笑,朱慈望着何皎皎纹丝不动的背影尽力宽慰自己,从一开始,自己就没得选,没得选就不该患得患失纠结站没站错队。
例会终于散会,周宁拿起桌上何皎皎的项目计划书:“听董事长说皎皎总久未回家,不如我替你转交这份计划,也让董事长过过目。”
“多谢周总,不过不必了,毕竟我回趟家就能见到父亲,而周总还要约在外头碰面,多麻烦。”谁不会笑?何皎皎确信自己笑起来可比周宁好看多了。
周宁到底老江湖,不会为这点口舌之争挂脸,放下项目书后在部门老总的簇拥下有说有笑离开。
何皓升带走了另一批老总,朱慈替何皎皎收拾桌上的文件,兄妹在窄窄的过道擦身而过,相互视而不见,直到何皓升离开,何皎皎才想起,自己好像到现在都没有这个半路亲哥的手机号。
带着朱慈坐大楼另一边的电梯回到市场部,朱慈抱着文件跟在身后,何皎皎透过电梯轿厢的反射能看出,自己的助理有些失落。
朱慈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中天集团市场总监助理,她知道自己履历不错外形也算拿得出手,但这可是中天集团总部,挤破头想进来的精英能一路排到隔壁明城,自己和那些人比已是极其好运。
但人总是贪心,小老板在公司的处境她看在眼里,又或者说梁总接触她的时候就已经摊开和她讲了个明明白白,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但现在又想要更多,她想要更安稳的地位,而不是随时会因为站队错误而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做好自己的事,别想东想西。”
电梯门打开,何皎皎大步流星走出去,朱慈整理好表情,让领导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何皎皎走进办公室,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你是中城大的学生。”
“是的,小老板。”
“好的。”何皎皎沉默了片刻,没再多说什么,将办公室门重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