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何皎皎正在开会，瞄了眼屏幕，是小叔叔。

    向身边同事示意，何皎皎走到会议室外头：“小叔叔。”

    “娇娇啊，小叔叔今天难得来一趟总部，中午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好啊，这附近正好有家风评不错的淮扬菜。”

    “出一趟门不容易，不如把你哥也一起叫上，我还没好好看过他呢，何皓升是吧？”

    何皎皎挂了电话，朝何皓升办公室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行吧，便宜你了。

    敲开办公室的门，何皓升有些惊讶居然是何皎皎，不过现在兄妹俩都在中天电子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靠躲终归是躲不掉的。

    “今天小叔叔何有为来总部，说要请我们吃饭，中午有饭局吗？不重要的话就推掉吧。”

    “没有。”

    “成。”

    何皎皎只勉强蹦出一个字，果断把门重新关上退了出去，每次看到何皓升的脸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自己这张嘴可能说了，何皎皎没有答案，而且她决定不去想没有收益的问题。

    午休时间一到何皎皎准时出现在何皓升的办公室门口，小叔叔已经先一步订好了包房。

    兄妹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电梯，估计是有感于肃杀的氛围，急吼吼赶着吃饭的同事居然没有一个跟着一道进电梯，宁可围在门口假装无事发生。

    “终于来了啊，小叔都要饿坏了。”何有为一看何皎皎兄妹出现，立刻笑眯眯招呼二人。

    何皓升与何皎皎一道站在雅间门口，何有为将两人细细打量一番：“真是像啊，你们走出门去都不用开口，一打眼就能看出是亲兄妹。”

    真是笑不出来的评价，何皎皎扯开嘴角想陪个笑脸发现实在是笑不出来，遂作罢。

    “来来来，快坐！知道你俩忙，特意订了这家的狮子头和拆烩鲢鱼头，都是功夫菜，得趁热吃！”何有为面容清癯，眼神平和，常年远离集团纷争，默默无闻地当着他的家委会主任。

    何皎皎脱下大衣挂在角落的衣架上：“小叔叔难得来一趟总部，该是我们请您吃顿饭的。”

    一开始接到小叔叔的电话，她还以为小叔叔是要和她聊聊周宁那件事的后续，小叔叔作为家委会的主任，这次来总部肯定和父亲面谈了，如果能知道点什么最新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小叔叔连何皓升都邀请了。

    何皓升坐在何皎皎身边，相比起来要沉默许多。

    大约是小叔叔的气场和那些恶性竞争无关，何皎皎也会放松心态来看待身边的何皓升。

    从两人在生日会见面以来，何皓升有些过于沉默了，沉默到简直像是背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从普通家庭骤然跃升到顶级豪门的男人，正常来说不该是这样的，何皎皎从前不爱把心思放在何皓升身上，如今只是那么一想，就咂摸出一些不对味儿。

    茶过三巡，菜也尝了几味。

    何有为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唏嘘，目光在何皎皎和何皓升脸上缓缓扫过。

    “看着你们兄妹俩现在都好好的坐在这里，真是感慨万千啊。”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年那件事……唉，是何家永远的噩梦。”

    “那件事”三个字一落地，雅间里的气氛骤然僵硬不少。

    何皎皎觉得突然，为什么何有为毫无来由地提起过去，还是那场改变了她和哥哥命运的绑架案，她从不在任何场合谈论这件事，甚至连面对何皓升和自己手腕上共同的疤痕都很艰难。

    然而，一直沉默的何皓升反应却截然不同，他看上去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兴趣，原本望着圆桌菜品有些涣散的目光也变得专注：“我隐约有4岁时被绑架的记忆，虽然很模糊，但我觉得如果多一些人和我说当年的场景，我兴许能想起点什么。”

    何皎皎睁大了眼转头望向自己的哥哥，作为龙凤胎，她对4岁时的那段经历，一点点记忆都没有，甚至对自己4岁前曾经有一个哥哥这件事也毫无印象。

    “小叔，您还记得多少当年绑架案的细节？我向父亲、母亲，还有家中做事的老人分别了解过当年的情况，不知道小叔这么有什么可以分享的信息？”这完全不像何皓升平日寡言冷淡的样子。

    何有为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积极态度惊了一下，与何皎皎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读到了几分不自在。

    “皓升啊，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老爷子大动肝火，除了报警之外也联系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但最后警方的结论是，绑匪是有预谋地在私立幼稚园门口蹲点作案，赎金要五千万，但绑匪没有现身，警方最后只在中城的海港码头一间仓库力找到了高烧昏迷的娇娇，而你……不知所踪了。”

    都是已知的讯息，何皓升又等了一会儿，看何有为确实说不出什么了，他接着开口：“我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小叔那时正在和父亲争夺继承权，父亲当时生下了龙凤胎很讨爷爷欢心，难道您就没别的想法么？”

    “何皓升？！”何皎皎猛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想让他闭嘴，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哥哥释放出攻击性，和自己解雇苏星晓那次不同，今天的何皓升没有愤怒没有失控，反而像是有备而来。

    何有为大约也是有些年头没遭人如此诘问过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语气依旧相当和气：“皓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么多年流落在外，肯定吃了很多苦。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追诉期也过了，再纠结这些细节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也会让家宅不宁，你见到爷爷的机会不多，但我相信你一定听过他的教诲，一家人要和气生财。”

    何皎皎大概能猜到小叔叔避而不谈的原因，自证是没有穷尽的，也是最乏力的，小叔叔如何向一个并不相熟的晚辈剖析自己的内心想法，更何况何皎皎清楚，小叔叔曾经的野心不比今天的自己少一分，只是被老爷子请了家法打断了腿后，那股子心火硬生生被浇灭了。

    何皓升收起了他的攻击性，恢复成了原本沉默不语的模样，但他和其他老练的何家人不同，他还不会掩饰他的表情，何皎皎轻易就能从何皓升紧抿的唇线看出他的怀疑，何有为的敷衍显然让他不满。

    何有为语气温和地岔开话题，转动圆桌：“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都过去了，人平安回来就好。来，再吃个狮子头，凉了味道就不正了。”

    “抱歉，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了。”何皓升对着转到自己面前的狮子头思考了一会儿，试图缓和气氛。

    何皎皎被何皓升的这段大起大落整懵了，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朝小叔叔笑道：“谢谢，我不客气啦。”

    雅间内，食物的香气依旧氤氲。

    何有为谈笑风生，试图将气氛重新拉回轻松。

    何皎皎努力一搭一唱。

    何皓升沉默地坐在那里，眼前的珍馐美味似乎都食不知味，仿佛这个世上除了当年的绑架案，再没有其他值得关心。

    “我出门透口气。”何皓升不抽烟，连借口都找不明白。

    直到雅间的门重新被关上，何皎皎和何有为同时松了一口气，叔侄俩相视一笑，房间里的气氛立刻轻松惬意不少。

    “小叔叔，你别介意，刚才真是太对不起了，哥哥脾气是有点怪，但他没有恶意，应该。”何皎皎觉得自己毕竟是妹妹，出于身份，她必须向小叔叔道歉。

    何有为摆摆手，似乎全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自己的人生因为一场绑架案翻天覆地地改变了，正常人都很难接受这种事，皓升这孩子估计也是心思细的，难免会多想，说不定哪天问到老爷子面前去，也未可知呢？”

    诘问爷爷？何皎皎只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希望何皓升没有疯到这个份儿上。

    “不聊了，娇娇，你猜小叔今天来总部是做什么的？”

    “被我爸叫来的？毕竟对周宁的内审是你这个家委会主任发起的，他总得找你算账吧。”

    何有为无奈讪笑：“娇娇说话也和你哥一样不客气啊。周宁动作很快，出事之后几乎是立刻她就安排人把两边的订单信息‘优化’了，关键账目、进货单等等林林总总的也全部改掉，非常干净利落。要不是你先下手为强，这次就只能看着她金蝉脱壳了。”

    何皎皎心中了然，周宁会有这样的举动根本不意外：“那还要多亏小叔叔与车间的马主任相熟，不然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举手之劳，娇娇客气了。”何有为随即话锋一转，“董事长叫我来问话的原因也很简单，家委会该点到为止了。”

    “呵，证据都这么齐了，还点到为止吗？”何皎皎冷笑，为什么她还是不意外呢？

    “董事会那边会给出处罚决定，放心，够周宁喝一壶的。”何有为说着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

    何皎皎长舒一口气：“原本我还只是怀疑，现在一百分地肯定了，周宁这事儿爸爸绝对知情，甚至有可能就是他的授意。”

    “没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啊，娇娇。”

    “无所谓，这些账我会一笔一笔记着，总有清算的时候。”何皎皎不再纠缠此事不放。

    两人又说笑几句，何皓升终于透气回来了，大概是洗了把冷水脸，何皓升额发还有些水渍，湿漉漉的，人也冷静不少。

    这顿饭也不算全无收获，何皎皎很满意，中间的小插曲可以略过不提。

    目送何有为的车离开，何皎皎打算走回中天电子当做消食。何皓升在她身后跟了一段路，两人之间几乎无话。

    眼看着中天的两幢大楼近在眼前，何皓升终于开口：“你看上去和小叔很熟，能和我说一下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何皎皎停下脚步，鞋跟重重砸在地砖上：“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