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驱车回到公寓的时候已近深夜,何皎皎草草收拾一番,把自己丢进卧室的大床。

    她一直试图让自己不要想太多,但周宁意有所指的几句话总是盘旋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布满裂纹的瓷瓶,呵,还挺爱比喻的。”何皎皎气闷,汲着拖鞋走到阳台,趴在栏杆遥望着中城不灭的灯火夜色。

    她终于扳倒了周宁,何有成也不得不放弃周宁,这一切都是周宁自作自受。

    一场持续了十数年的战争,以何皎皎的惨胜告终。

    何皎皎试图让自己笑起来,开心一点,但她做不到,她的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

    输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

    她的家,早在周宁带着私生子踏入的那一刻,就已分崩离析,如今残存的不过豪门世家不得不维持的虚假和睦。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新短信弹了出来,发件人赫然显示是家委会。

    -何皎皎女士:温馨提示,新娘课程第一讲将于本周六上午九点于何氏家族会馆正式开始,请您准时出席。课程材料已发送至您邮箱,请提前预习,万望重视。

    催催催,催命呐。

    何皎皎把短信删除,联系方式拉黑,眼不见心不烦。

    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瞬间攫住了何皎皎,她扔开手机,转身重新扑进柔软的大床里,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利益、争斗、算计、输赢……胜利的奖品是下一场角斗的入场券,永无止境。

    在这一时刻,她前所未有地想念妈妈,那个远离何家是非,在她生命中渐渐失去存在感的亲人。

    妈妈的环球旅行,现在到哪一站了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直了手够到丢在不远处的手机,翻出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让何皎皎的心往下沉了沉,她不放弃,又重拨了一次。

    依然是无尽的等待音。

    第三次,就在何皎皎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起。

    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清冷、带着些许慵懒和遥远的女声:“喂?”

    “妈妈”何皎皎立刻接上,“是我,皎皎,您最近……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回应:“还行,有事吗?”语气疏离得像是在接一个电话销售的来电。

    何皎皎努力调动起情绪,让声音听起来高兴些:“股东会马上要投票,是关于周宁的去留,妈妈这一次也缺席吗?”

    “嗯。”母亲的反应平淡得近乎冷漠,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抛出的话题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何皎皎给自己打气,接着道:“还有就是,我可能不久后要订婚了,是和明城梁家的梁远道。妈妈有看到国内的新闻了吗?当时事情还闹挺大的,都上热搜了,哈哈……”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模糊的外国男声,似乎说了些什么,母亲移开手机,用何皎皎听不清楚的外语简短回复了几句,然后才重新接起电话:“我要休息了,要是没什么要紧的,等我结束这趟环球旅行回去再说吧。”

    环球旅行?何皎皎甚至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地球的那个角落。

    眼看电话就要被挂断,何皎皎一直强撑起的笑脸终于坍塌了,她对着手机急得喊出声:“妈!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关于我!关于周宁!或者……关于任何事都好!”

    电话那头传来的唯有沉默,没关系,至少不是忙音。

    “娇娇,何家的事,无论是周宁,何有成,还是你们兄妹……我通通都不想管了。”

    仿佛觉得刚才那句话的分量不够,电话那头顿了顿,再开口,每个字都像冰镐,一下一下凿在何皎皎的心上:“你不能从小站在何家人那边,一次次伤透我的心,现在长大了,在何家碰了壁,受了委屈,又转过头来向我索取亲情,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妈妈!我没有……”何皎皎着急开口,但回应她的只有电话□□脆挂断后的忙音。

    “嘟——嘟——嘟——”

    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床上。

    何皎皎背过身缓缓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床褥,她的眼睛很烫,鼻子很酸,但她哭不出来,她早就哭够了。

    *

    那是何皎皎人生中最混乱的一个夏天,空气里翻涌着粘稠的热浪和令人不安的躁动。

    结束游学夏令营的那一天,何皎皎下车后一路又蹦又跳奔向家门,惊叫声怒吼声伴着瓷器玻璃尖锐的破碎声闯进耳膜。

    她意识到门里很危险,放慢了脚步,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挪到门口,小心翼翼打开门,也打开了她此后支离破碎的人生。

    从此,家里充斥着无休无止的争吵,母亲原本温婉的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变得苍白而尖锐。

    她与父亲的争吵声时常从书房、卧室、餐厅、客厅等一切狭路相逢的地方爆发出来。

    “何有成!你还要不要脸!把外面的野种带回家让我养?”

    “你给我小声点!爸都没说什么,你闹什么闹!”

    “这是我的家!我被你们联手算计了!你们何家没一个好东西!”

    “儿子没了,让你再生一个你又不生,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野种只比娇娇小三岁!事情是四岁时候发生的,你当我傻子啊!”

    ……

    摔东西的声音、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骂声、男人不耐烦的呵斥声……成了那段时间的家常便饭。

    更可怕的是,这样貌合神离的一家三口出席中城商界的晚宴,还会摆出相敬如宾的体面假象。

    所以对何皎皎来说,一切晚宴,一切社交场合她都喜欢,她都向往,年幼的她还不足以分辨出原来父母在人前相视而笑的恩爱模样全是演技。

    母亲的娘家齐家也是中城厉害的高门大户,丑闻闹大了两家撕破脸太伤钱,爷爷何仲天最终一锤定音,私生子终究是何家的血脉,改名叫何守拙,剥夺一切继承权利,放在家里养着。

    这枚弃子吃掉了何有成不老少的股份,他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一眼,母亲更是不可能给一个野种半分好脸色。

    何仲天当时还管着中天集团,管着整个何家,他吩咐何皎皎,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掺和,家和万事兴。

    爷爷命令何皎皎必须和这个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弟弟保持和睦的关系。

    何皎皎被夹在中间,无所适从。

    爷爷告诉她不要管大人的事,父亲偶尔的温言软语让她觉得或许情况没那么糟,而母亲一日更胜一日的绝望和怨恨,又让她深深的不安和愧疚。

    家里的瓷器换了一茬又一茬,过不了几天就会全部摔成一地的稀巴烂,母亲又一次哭喊着砸碎了书房里一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碎片溅了一地。

    何皎皎吓得躲在门后偷看,她看到母亲吼累了,精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败娃娃。

    何皎皎想,也许是这一次,也许是下一次,母亲哭不动了。

    最后的爆发是在一场家族聚餐上,那天家里来了不少亲戚,已经改名何守拙的孩子穿着漂亮的小西装,安静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搭积木,所有何家人都看得到他,但都假装他不存在。

    闯祸的人是何皎皎。

    何皎皎难得看到厨房做了弟弟喜欢吃的菜,她下意识地在长桌上脱口而出:“麟麟!快来!有你爱吃的菜!”

    整个后院的派对氛围瞬间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母亲就坐在她身边,手里的餐具“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她死死地盯着何皎皎,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盛满了惊愕,她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呼吸变得急促。

    “……你叫他什么?”母亲的声音一开始很轻,但并不温柔,反而像是猛兽进攻前威慑的低吼。

    何皎皎被骤变的氛围吓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叫他什么?!再说一遍!”母亲已经没有办法控制情绪,她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她一把扫翻了眼前琳琅的美食。

    “哗啦啦——!”精美的瓷器、美味的菜肴、晶莹的酒杯……一切美好被摔得粉碎,汤水四溅,一片狼藉。

    在场的亲戚们发出惊叫,纷纷躲避。

    母亲像疯了一样,根本不管周围的混乱,她死死攥住何皎皎的衣领,用力之猛,几乎将瘦小的她拽离地面。

    “你叫他什么?啊?你叫他什么!”母亲的脸庞扭曲,泛出病态的酡红,眼泪和崩溃的表情糊成一团,她疯狂地摇晃着何皎皎瘦小的身体,声声泣血,“你叫谁麟麟?!那个野种吗?!”

    何皎皎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煞白,喉咙里发出呜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仲天的脸冷如冰霜,没有人敢面对这样的老爷子:“你在发什么疯,不要为难娇娇,她只是一个孩子!”

    母亲完全失控,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是一味地盯着何皎皎,一遍遍地质问,摇晃她的领口:“说啊!你叫他什么?你说啊!”

    爷爷的视线同样注视着发生的闹剧,他没有解救何皎皎的打算,仿佛也在等何皎皎开口说出答案,而父亲觉得丢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何中麟咬着手指,站在通往后院的门口,看着平时照顾他的小姐姐被凶女人拎到几乎双脚悬空,是在玩游戏吗?他什么都不知道。

    巨大的恐惧和压迫摧毁了何皎皎的心理防线,她“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弟弟、弟弟叫何中麟……叫麟麟,呜呜呜……妈妈我错了,别打我……”

    听到这个答案,母亲松开了手,她没什么可争的了。

    何皎皎一下子摔倒在一地杯盘狼藉中,趴在破碎的瓷片和残羹冷炙中放声大哭,哭得浑身抽搐。

    母亲站起身,披头散发,衣裙被溅出的汤汁茶渍染得污糟不堪,眼神空得像是什么都不剩了,她赤着脚,踩过地上的碎片和污秽,一步一步,缓缓地、僵硬地走上旋转楼梯。

    像一个疯女人消失在阁楼。

    纵是如此,父母至今也没有离婚,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何家与齐家复杂的股权结构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都付不起离婚的代价。

    何家这只华贵至极的瓷瓶,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布满了无法修复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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