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伴读一事发愁的,不止楚香兰,还有元嘉。
一大早,元嘉公主便派人来接她。
“绾绾,你可不知道,昨日可气死我了!”
元嘉一见到楚香兰,便迫不及待地倒苦水,一张娇俏的小脸皱成了小苦瓜。
“父皇说好的让我自己挑伴读,结果呢,我都选好了,他一句话就让我这些天全部白干!我本是要找他理论的,他却躲着不见我,定是心虚了!不仅如此,母妃还帮他说话,还训斥我不顾皇家威仪去瓦子楼玩。”
“去他的皇家威仪!”
楚香兰耳边惊雷乍起,手比脑快,一个激灵捂住元嘉的嘴。
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
元嘉拿下她的手握紧,目光坚定且诚恳:“不过绾绾你放心,既然你是本公主精挑细选的人,无论谁都不可能让我们分开的,父皇也一样!”
楚香兰忍着笑:“那公主可有什么办法?”
元嘉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我还有一个办法。”
楚香兰黛眉微挑。
“我那大表兄可是太平书院的院长千呼万唤才唤回来的,院长日盼夜盼,盼着入学,宝贝得很。若是让大表兄亲自出面,写信给院长,院长定会同意让你入学的!”
-
“入学?”
少年抬起一双古井无波的凤眸。
越均颐点点头,语气轻快:“是啊,我已经说服母亲,让你陪我一同去太平书院学习了,入学手续你不用担心,恩师已经和院长打点好了。”
越均舟对上越均颐那双饱含期待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冷漠吐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那些酸书他早就读过了,甚至倒背如流,还要听那老掉牙的讲一遍,无趣得很。
越均颐肉眼可见的失落,眼睛也黯淡无光,叹了口气。
“元嘉表妹昨日还来找我,让我替楚二娘子求一个入学名额,我想着她都有伴一起上学,我也想有人陪我一起读书,才去求了母亲,难得母亲答应我。”
“……”
-
临近开学,楚家上下都忙碌起来了。
翠华苑那边每日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彭氏看着屋里的行囊,再三清点,还是不放心。
楚芷兰挽着彭氏的手臂撒娇道:“母亲放心的,吃穿用度父亲自然不会亏了我,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彭氏拧着眉,依旧愁云不展的:“这两日,我这心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
“哪有什么事情。”楚芷兰打断她,“只是芷兰第一次离开母亲这么久,又是出远门,您这是忧虑过重。”
彭氏笑道:“但愿如此。”
楚芷兰依偎在彭氏的怀里撒娇,一抬头,忽然瞧见一袭青衣的少女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进了院子。
她怎么来了。
楚香兰在青黛的搀扶下,提着裙摆走进来,一抬头便看到楚芷兰身边的彭氏,笑道:“这么巧,小娘也在啊。”
彭氏笑容微僵,眼底飞快划过一丝不快,却只能尴尬地点点头:“兰儿入学在即,做母亲的,自然事事要操心些。”
楚香兰笑意不减,依旧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芷兰妹妹真是好福气。”
楚芷兰得了公主伴读的名额,成功进入太平书院,眼下看楚香兰也顺眼了不少。
她扬起笑容,走过来挤开青黛,扶着楚香兰往里走:“姐姐怎么来了?快些坐。”
青黛快一步上前,用帕子将椅子仔细擦拭干净。
楚芷兰余光瞧见青黛动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妹妹怎么了?”
楚芷兰回过神,意有所指地笑了声:“姐姐身边这位婢女,对姐姐真是体贴入微呢,妹妹便这个福气了,身边的丫鬟一个比一个没用。”
“青黛自幼服侍我,自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只可惜了我这身子骨,终不是享福的命,不像妹妹……”
说着,少女捏着帕子咳了几声,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伤感来。
楚芷兰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彭氏安慰道:“二娘子如今回了京,自然是来享福的,身子的事,也是急不得的,二娘子在家好好静养,假以时日,定能养好。”
“那便借您吉言了。”
楚香兰落了座,看了一眼青黛,朝楚芷兰温声道:“我知父亲素来疼爱芷兰妹妹,想必入学所需父亲都已为妹妹一应备齐了,姐姐这儿也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听有礼物,楚芷兰眼睛都亮了,原本刻意压下的喜悦,此刻演都不演了,在脸上展露无遗。
“姐姐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青黛捧着一个漆盒上前。
“这是祖母先前送我的紫金砚,本想着入学时能用上……”
楚香兰眸光黯淡了几分,须臾,又扬起笑容看着楚芷兰,“不过如今看来,妹妹比我更需要它。”
楚芷兰欣喜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嘴里还不忘假惺惺安慰楚香兰几句:“姐姐不必灰心,日后芷兰定会在院长面前美言几句,给姐姐争取一个入学的名额。”
“那便先谢过芷兰妹妹了。”
“姐姐与我,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一家姊妹,何须如此见外。”
楚香兰笑而不语。
-
入学当日。
一辆低调却不失奢华的马车停在楚家门前。
楚冠林为了楚芷兰,更为了楚家的门面,也是花了许多心思,连马车的准备也不输京中任何一个贵族子弟。
马儿跺着蹄子打了几个鸣。
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楚芷兰提着裙摆轻快地跳上马车,转身朝门口送别的楚冠林和彭氏挥挥手,又对着楚冠林旁边的楚香兰轻轻一笑,才弯腰钻进马车。
楚香兰自然品出她方才笑容里的得意,只轻轻勾了勾唇,回之一笑。
楚芷兰催促车夫启程,楚香兰也在青黛青骊的搀扶下往回走。
事情终于落定,楚冠林看楚香兰也多了几分柔和。
“你身子弱,日后还是少出门,安心在家静养,过几日我再请宫中御医替你开个方子调理。”
楚香兰神色未变,温和应下。
然而当晚,一直等楚香兰去前厅用晚膳的楚冠林和孔老夫人却等来了一封辞别信。
“她去太平书院读书?!”
楚冠林看着信,满眼不可置信。
孔老夫人亦皱起眉头,遏制不住闷咳了几声,沉着脸道:“把信拿来我看看。”
楚冠林回过神,连忙将信递给孔老夫人。
——祖母,原谅绾绾的不辞而别。
绾绾自知,才学品性皆比不上三妹妹,也不想与三妹妹争什么。
三妹妹若能学有所成,于楚家而言,是天大的喜事,绾绾该高兴才是,绾绾能回到祖母身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绾绾也不想做那株被困在庭院的玉兰,每日汤药相伴。
绾绾虽病体累赘,可也想看一看外面的天地,见一见外面的光景。
不孝孙女绾绾,敬上。
……
“母亲不必忧心,儿子这就派人把她接回来。”
楚冠林沉着脸,拍案而起。
孔老夫人却喝住他:“站住。”
“母亲?”
“咱们楚家,欠绾绾太多了。”孔老夫人紧紧捏着信,良久,轻轻放在桌案上。
“既然是她自己争来的,便放手让她去闯一闯吧。”
孔老夫人拄着鸠杖缓缓起身,目光投入无边夜色,浑浊的眼睛满是沧桑。
“绾绾长大了,我们做长辈的,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
-
泼墨般的夜色,一辆黑金马车宛如离箭之弦一般,骤然划过黑夜,清脆的金铃声响了一路。
“本公主的马,可比他楚冠林那破骡子快多了!”
元嘉一边甩着缰绳,一边得意回头,朝马车里的楚香兰炫耀。
“公主你慢些,别摔着了!”
官路平稳,即使纵马驰骋也不会有太大的颠簸,马车里的楚香兰倒没觉得什么,反而一颗心系在元嘉身上,生怕她掉下来。
“怕什么!我跟你说,从小我那几个皇兄,马术就没一个比得上我的!”
她回头笑得肆意,“父皇还说,我若是男子,定能在战场上杀出一片天地来!”
话是这么说,楚香兰一颗心也没放下来过。
前室坐着的车夫也一样提心吊胆,生怕公主摔了他九族难保,此刻紧紧扒着马车,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元嘉,时刻准备舍身相救。
忽然一个急转弯,元嘉一个不留神,险些从马上摔下去,还好即使攥紧缰绳稳住,才没有真的掉下去。
“你还是进来吧!”楚香兰险些被她吓死。
元嘉也不逞能了,赶紧把位置还给车夫,灰溜溜钻回马车里面。
“生疏了生疏了!”
元嘉虽然身体认怂了,嘴上还是硬着的。
“定是这几日疏于练习,绾绾你信我,我平日里的水平可不是这样的!”
楚香兰忍着笑,附和道:“是是是,公主是我见过全天下最厉害的女子了。”
元嘉被夸得扬起小脸,满脸得意。
“对了,你为何不跟芷兰一起去太平书院?”
作为伴读,自然要时刻陪在公主身边的,寻常世家子弟也不乏有带伴读的,都是一同前往。
元嘉却特意写信到楚家,让楚芷兰自己去太平书院。
无疑是在打楚冠林的脸。
“我才不要跟她一起坐车去上学呢!”
元嘉性子单纯,心里有几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提起楚芷兰,她便气鼓鼓的,哼道,“本来就是我和你一起上学,她非要横插一脚,那便让她自己去了,反正她真正在乎的也不是当本公主的伴读,而是为了她身后的楚家谋算。”
她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楚香兰不免有几分心虚。
“公主不怕我也有所图谋?”
元嘉笑着搂过楚香兰:“你与她怎能相提并论?再说了,你图我,也不是什么坏事!美人肯为本公主花心思,是好事~”
她抬起手,故作轻佻般勾了勾楚香兰的下巴。
楚香兰被她逗得红了红耳尖。
约莫亥时初,马车到了太平书院,车夫动作利索地将两人的行囊搬下来。
太平书院主要面向世家贵族子弟开设讲学,所以元嘉的住处与旁人的有所不同,更宽敞舒适,也更清幽雅致。
又因楚香兰与元嘉关系匪浅,所以破例安排她住在元嘉隔壁的屋子。
将一切收拾妥当,楚香兰一开窗,便与窗外的楚芷兰四目相对。
楚芷兰震惊:“楚香兰,你怎么也在?”
震惊之下,她甚至忘记了扮演一个好妹妹的形象,直呼楚香兰名讳。
楚香兰勾唇轻笑:“我为何不能在?”
“你……”楚芷兰看了看元嘉的屋子,又看了眼楚香兰的屋子,哑口无言。
她听说公主到了书院,所以一下马车便飞奔过来,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姐姐误会了。”楚芷兰立马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见姐姐在此,有些震惊罢了,这个时候,姐姐不是应该在家吗,怎么会出现在此?”
楚香兰耐着性子解释:“公主知我不能做她的伴读,可又想上学有个伴,我又不能抢了妹妹伴读的机会,公主只好替我求来了入学的名额。”
楚芷兰一口牙险些咬碎。
她是伴读,而楚香兰却是正经学子。
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做,楚香兰都要压她一头!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夜深了,公主已经歇下了,芷兰妹妹还有事么?”
楚芷兰极力维持表面的笑容,咬牙切齿:“无事,姐姐也早些休息。”
楚香兰笑得温和:“妹妹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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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学子们去前堂报道并领取学院制服。
元嘉有事被院长叫走了,楚香兰便自己去将两人的制服领回来。
太平书院女子宿舍就挨着男子宿舍。
楚香兰穿过游廊,正要往宿舍走去,忽然在拐角迎面撞上一堵肉墙。
楚香兰鼻子一酸,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莹白的鼻尖也迅速泛红。
她一抬眸,蓦地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眸。
“你怎么也在?!”
越均舟挑眉,捧着学院制服靠在柱子上。
“你能在,我为何不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