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心怀鬼胎,陆续进了学堂。
抽签顺利进行。
楚香兰捏着自己手里的签子,看着学堂里的学子纷纷举着签子寻找同桌。
元嘉迫不及待拉着越均颐凑过来:“绾绾,你抽的几号?”
楚香兰将签子翻过面,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柒”。
“啊?”
元嘉瞠目结舌。
“怎会是柒!”
楚香兰心头一跳:“难道说……”
元嘉一把夺过越均颐的签子给楚香兰看。
是“壹”。
“……”
“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元嘉恨恨跺脚。
楚香兰笑着安慰她:“无妨,坐哪儿都是一样的。”
片刻后。
嗯。
坐哪儿……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做我同桌,委屈你了。”
“……怎会,能与二公子同桌是我的福分。”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虚与委蛇,中间宽得仿佛隔着一条汴河。
“那你为何躲这么远?”
楚香兰轻吸了口气,扬起标准完美的假笑,扭头看他,不甘示弱:“二公子不也是?”
越均舟低头看扫了一眼。
须臾。
他搬着蒲团往楚香兰的方向挪了挪,一副‘现在你满意了吧’的表情。
楚香兰:“……”
她就不该多那一嘴。
一堂课下来,勉强相安无事。
楚香兰轻轻吐气。
余光瞥见一直趴在桌案上睡觉的少年,他半张脸枕在手臂上,睡得格外舒适。
稀薄的日光从他身后的紫檀雕花木窗照过来,几根纤细的发丝被日光染成了赤金色,微风中来回摇曳着,好似一株新萌芽的小草,在探头探脑。
纤长的眼睫下,还有一枚芝麻大的眼尾痣,圆润规整,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不得不说,越均舟虽性子难缠,这张脸却挑不出错处。
“看够了么?”
楚香兰猛地回神,收回目光。
越均舟睁开眼,伸了伸懒腰,凤眸扫过学堂,见好几个学子看着他指指点点也不为所动。
似乎被那些学子的举动取悦了一般,他凤眸一敛,又斜眼看向楚香兰,勾了勾唇。
“他们都在看我们呢。”
楚香兰抬起头,果真瞧见那些学子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一声长叹响起,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大摇大摆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越均舟的书案上。
“这位便是楚二娘子吧?”
范志成看着楚香兰的脸,眼底满是惊艳和垂涎。
“真是出水芙蓉,楚二娘子这般花容月貌,坐他旁边可惜了,不如坐我旁边?”
旁边有学子小声提醒:“可是座位都是抽签的,先生是不会同意换位置的。”
范志成白了那人一眼。
他能不知道吗?
非要多嘴,显着你了?
煞风景的家伙!
但嘴上依旧一副蛮横霸道的样子,随手拿起越均舟摊在桌案上的书卷,嫌弃地翻了翻,又丢到一边。
越均舟始终坐在蒲团上,面对范志成的挑衅,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范志成把他的书都丢到地上。
范志成闹了一阵,觉得无趣,又看向楚香兰,笑道:“楚二娘子怎么不说话,是觉得坐我旁边,比坐他旁边还委屈?”
“听说二娘子才到京城,想必不认识身边这位吧?那本衙内就好人做到底,介绍介绍。”
范志成清了清嗓,嗤道,“他,是乐妓生的私生子,骨子里就留着卑贱的血,心里肮脏着呢!二娘子还不知道吧,他连自己的兄长都能推下水!”
动静传到前排,越均颐回过头来,一双剑眉顿时皱起,蓦地站起身,朝这边走来。
元嘉也听到了动静,面露不满,也沉着脸起身。
楚香兰余光时刻关注着越均颐,见他过来,暗道:机会来了。
她抬眸看着范衙内,目光温柔又坚定。
“虽然我不知你说的那些是真是假,但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越均舟闻言,偏过头瞥了她一眼。
“那日茶宴,我不慎落水,是越二公子不顾危险跳下来救我,我相信,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巧言令色。
楚香兰感受到越均舟方才一直在看她,她之所以选择维护他,也是有私心的。
这么做,不仅能让越均颐对她另眼相看,二来也可以改变越均舟对她的态度。
一石二鸟。
范志成听到楚香兰竟然当面维护越均舟,怔了怔:“你说……你信他?”
随着范志成的话落下,学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听到了吗,她说她信他……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哄笑声中,学子们纷纷议论。
那些原本见楚香兰与元嘉公主关系匪浅,想要攀扯的其他贵女们,见她竟如此维护越均舟,一时间也对她投以鄙夷的目光。
范志成抬手去探楚香兰的额头。
“你怕不是烧糊涂了?”
元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范志成这个蠢猪竟然伸手去碰楚香兰,火气蹭蹭往上冒,叉着腰要过来要教训他。
下一秒,却见那只咸猪手被人用力擒住。
范志成动弹不得,顺着那只手看去,登时气血上涌:“你、你敢拦我?”
少年抬起一双凤眼,漆黑的瞳孔宛如深潭,轻轻眯了眯眼,眼底凶光乍现。
范志成被这股凶光吓在原地。
先前无论他如何羞辱殴打越均舟,也从未见他还过手,如今他竟然敢公然与他作对。
他方才……甚至怕一个低贱的私生子!
简直奇耻大辱!
“你知道我谁吗你,我爹可是范阁老!”
“够了!”
越均颐沉着脸上前:“则序再怎么样,也是我越均颐的弟弟,你若再不谨言慎行,当心我告到院长处!”
范志成挣开禁锢,冷哼一声:“本衙内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罢,一甩衣袖,回自己座位去了。
“则序,你没事吧?”
“绾绾,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两道关切的问候一同响起。
楚香兰摇头,朝元嘉轻轻一笑。
越均舟瞥了越均颐一眼,并不说话。
越均颐还想说些什么,讲台上传来先生拍案的声音:“不在座位的都回到自己座位去。”
越均颐只好作罢。
片刻后,学堂上只剩下先生愈发沉醉的教学声。
察觉身旁的人在看自己,楚香兰看过去,他又扭头看向窗外的麻雀。
楚香兰想了想,还是取来一张纸,用笔沾了沾墨,认真写着,最后趁着先生不注意往旁边递到一旁。
越均舟垂眸一看,字条上用工整娟秀的小楷写着:方才为何帮我?
……
楚香兰一边注意先生那边的动静,一边用余光偷看越均舟,却见他将字条抓成一团丢到一边,继续逗窗外的麻雀。
楚香兰只好又写一条:还未放课,当心先生。
这一次,她将字条对折工整,趁着先生不注意,又递了去。
越均舟凤眸微眯,肉眼可见的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的食指中指配合,三两下摊开那张叠起来的字条。
楚香兰余光瞥见他提笔写着什么,莫名的竟紧张起来。
她还未理清这股紧张感从何而来,便见越均舟递回来一张字条。
——多管闲事。
“……”
楚香兰深吸一口气,将字条压在书卷上,不再理会他,专心听课。
……
放课后,因在学堂当面维护过越均舟,楚香兰就被元嘉拉着问个不停。
“那日真是他救你上来的啊?”
落水那日,元嘉赶到时,越均舟应已离开,故而她并未亲眼见到越均舟抱她上岸。
楚香兰点头,羽睫半敛,她识水性的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楚香兰只好抹去了一部分真相,真假掺半解释道:“那日昏迷前我看到的人就是他,在桑家瓦子遇见他时,我便认出他了。”
元嘉点头,倒是对越均舟有所改观:“原来如此,没想到他竟长了几分良心,还会下水救人了。”
-
一连几日,楚香兰再没见过越均舟。
他甚至连学堂都不去了。
楚香兰百思不得其解,那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他躲了她好几日?
还是越均舟出了什么事?
那个叫范志成的纨绔子显然看他不顺眼许久了,怕不是私下里找越均舟麻烦了?
楚香兰下意识往范志成的位置看去。
果真见范志成也没来。
这才想起,范志成似乎前几日便告了假,说身子不适。
怕是告假去找越均舟麻烦了。
她不是没见过越均舟被范志成殴打的样子,如今又惹上了。
越均舟从小被养在后院,吃不好穿不暖的,身子骨定是差得很,怎打得过范志成那般剽悍的?
保不准,凶多吉少……
楚香兰越想越乱。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忍痛的嚎叫。
“啊嘶——轻点,没长眼啊!”
“对不住对不住……”
“会不会扶啊,不会就滚一边让别人来!”
是范志成。
楚香兰抬眼看去,却见牛高马大的范志成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进学堂。
“看什么看!没见过英俊潇洒的范衙内我啊?”
话音一落,那些好奇张望的学子纷纷低下头,用余光偷瞄着。
学堂里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范衙内前几日不知得罪了谁,屁股被人用钢针扎了好几针,针针见血呐!”
“真的假的,他不是范阁老的独子吗,谁敢对他动手?”
那学子偷偷指了指越均颐的位置,一副讳莫高深的模样。
其余学子纷纷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越均颐才不会做这种事情,楚香兰心想。
定是范志成得罪了什么人,才被如此对待,毕竟他平日里就嚣张跋扈的,想要整治他的人多了去。
不过看样子,范志成应是对越均舟动不了手。
那越均舟到底去了哪儿?
-
太平书院里的学子,几乎每一个都是他们父母捧在手心宠大的,书院里设有专门接收外来物品的堂舍,隔三差五便有学子来领上京寄来的物事。
有的是被褥、书籍,或是补品,再或者是一些零嘴,或是一封封冗长的家书。
青黛和青骊知道她爱吃甜的,也给她寄了些上京的杏仁脆,还有从兰陵带来的特产和书信。
楚香兰提着东西往回走。
一抬眼,忽然看到不远处靠在长廊转角的玄衣少年。
夕阳落在他身后,给那身沉闷的玄衣铺上了浅浅的金色,让他整个人柔和了许多,也没有往日那份阴郁了,鲜红的发带在身后微动。
他背对着光,让人看不清情绪。
楚香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视线的终点,是那间用于接收上京来物的堂舍。
他看得出神,甚至并未注意到她。
良久,才转身离去。
楚香兰心念微动,跟了上去。
-
越均舟走得实在太快了,楚香兰只追了一小段路,便气喘吁吁的,一抬头,哪还有越均舟的身影。
楚香兰狠狠喘着气,扶着假山,气息不顺地咳了两声。
忽然嘴巴被人捂住,混乱之中,楚香兰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人拽走,抵在了假山上。
楚香兰惊恐地睁大双眼,却见来人是越均舟。
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为何跟踪我?”
头顶传来少年冷而冽的嗓音,好似耳朵忽然灌进来一阵寒凉彻骨的风,寒意退去,带起了几分痒意。
楚香兰抬手示意:你先放开我。
越均舟迟疑片刻,还是松开手。
楚香兰终于得以喘气,整个人虚脱了一般靠在假山上。
“这几日你怎么没去学堂?”
少年凤眸一敛。
“不用你管。”
怎么这么凶,她真惹他了?
可她没印象啊……
楚香兰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给你的。”
手心里忽然传来软而暖的触感,属于女子柔软滑腻的肌肤擦过的瞬间,越均舟身形僵住。
他疑惑低头。
“杏仁脆?”
“你认得?”
楚香兰有些欣喜,原以为越均舟不会喜欢吃这种小孩子才爱吃的东西,没想到,竟是意外之喜。
“我又不是小孩子,给我做什么。”
楚香兰心道:你不是小孩子,但脾气可不比小孩子好哄。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吃杏仁脆?我也不是小孩子,可我偏爱吃。”
楚香兰从盒子里拿起一块杏仁脆,看着越均舟,一口咬下去。
咔嚓一声。
香甜瞬间蔓延。
她自小汤药不离身,到了太平书院也是如此,身上常常带着淡淡的药香,此刻药香与杏仁脆的香甜混合,竟糅合出一种别样的味道来。
那双一吓就泛起水雾的眼眸,此刻因为尝到了甜而微微眯起,像一只偷吃了糖的狸奴。
京中那些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唯有她,上赶着凑上来……
可不就是一只愚蠢的狸奴?
越均舟低头看着手里的杏仁脆。
楚香兰以为他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表露自己也喜欢吃杏仁脆,头顶再次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
“只给我的?”
楚香兰诧异抬眸。
“那越均颐呢?”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会关心他兄长了?
楚香兰笑道:“他的一会儿我再给他。”
话音才落,却见少年徒然变了脸。
“给我就一个,给他便是一盒?”
这是什么逻辑?
楚香兰被他问的一懵,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我以为你不爱吃,原来你爱吃这个?只是青黛这次买得少了些,等下次我让她多买些送来。”
越均舟却打断她。
“那日帮我说话,只是因为越均颐在场,对吧?”
真是虚伪。
“你喜欢他?”
一连串的逼问,楚香兰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直到听到他最后的问题,她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这件事总归瞒不住的。
况且,她真心想要和越均舟做朋友。
或许是爱屋及乌,又或许是落水那日他奋不顾身相救,还有前些日子他为了她,第一次公然与范志成作对。
无论哪一件,她都觉得,眼前这个阴郁的少年,似乎并不像传闻所说的那般不堪。
她想和他做朋友,不止为了越均颐。
“是,我喜欢他,但我也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
“是么?”
少年的声音极为冷淡。
楚香兰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见越均舟捏着手里的杏仁脆冷笑一声,忽然一扬手。
那枚四四方方的杏仁脆,就这么骨碌骨碌地滚到不知何处去了。
“谁爱吃这种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