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萦绕着一股木檀香的气味,顾吟此前在寺庙之中闻到过木檀香的香味,那时她只觉得刺鼻难耐,可如今闻到静莲身上的木檀香,她却十分的舒心沉静。
顾吟问道“你身上的木檀香为何与寺庙里面的不一样?”
静莲一怔,道“有何不一样?”
顾吟忍着疼痛回道“寺庙里的木檀香令我烦躁,你身上的木檀香却令我很是舒心。”
静莲想了想回道。
“佛堂之地怨念私欲太重,而此地就你我二人,无所念,无所欲,心气平和,便会感到舒心。”
顾吟沉思不语。
一路人,二人没有多说其他,十分安静,只能听见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回到了破庙,静莲弯腰迁就着顾吟把她放到了佛像旁。
地上,阿依卡已经昏迷了过去。
静莲急忙上前蹲下身瞧了瞧阿依卡的状况,并呼唤了几声阿依卡,但地上的阿依卡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顾吟靠着佛像下面的石台,虚弱的从身上翻找,找到了辟邪丹,倒出一颗,喂到了口中,接着,她抬眼看向静莲问道"我方才给你的匕首呢?”
静莲起身从袖子中掏出了那把匕首,瞧见匕首上还挂着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白净的手帕,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才递给顾吟。
也就是静莲的这一番动作,顾吟注意到静莲手腕处的伤口还在流血。
顾吟道“你的手?”
静莲瞧了瞧自己流血的手,淡然自若道“姑娘不必挂怀,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顾吟道“既如此,你便自己处理罢了,若放任血液一直流,你的身体迟早会受不住的。”
静莲点了点头,从衣摆处撕下一块长布紧紧缠住了手腕处的伤口。
顾吟看向另一旁躺在地上,还处在昏迷之中的阿依卡,阿依卡此刻嘴唇发白,看似已经十分虚弱了。
顾吟沉思片刻,把匕首扔给了静莲。
“你去把他伤口处已经腐烂的血肉剜下。”
静莲捡起匕首道“为何如此做?”
顾吟解释道“他身上的腐肉若不处理,待时间一长,腐肉扩散的越多,届时,便是菩萨也保不住他的命了。”
静莲听此,沉默良久,然后走到阿依卡身前,把阿依卡的上衣解开,露出阿依卡受伤的上半身,便瞧见那健硕的身体上便遍布了六七处伤痕,伤口处的血肉已经腐烂发青,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
顾吟指挥道“伤口周围扩散的腐肉必须全部割下,一丝也不能留。”
静莲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犹豫半晌,仍无法下刀。
顾吟看静莲迟迟不动手,便撑着受伤的身体站了起来,走到阿依卡身旁,跪到了地上。
看向静莲,她道“你不敢?”
静莲面露不忍道“我自出生起,从未杀过生…………”从未亲手处理过这类血肉。
顾吟打断道“这不是杀生,这是在救他。”
见静莲仍有些芥蒂,顾吟顾吟接过静莲手中的匕首道,“找个东西塞他嘴里,不要让他把舌头咬断了。”
静莲点了点头,起身从被烧毁的寺庙里找出了一块小木板,然后折返回到原地,掰开阿依卡的嘴把小木板塞了进去。
“看好了,我教你,这里除了你我二人再也找不出其他人了,我和他皆受了伤,待会儿,我后背的血肉还需你来剜。”顾吟没有给他想拒绝的机会,她直接挑明,此番情况下,再也找不到多的人了,是让她死,还是救她,就在静莲的一念之间,她笃定,静莲良善,他绝不会不救她。
顾吟说完,便下刀朝着阿依卡身上的腐肉割去。
剜下了的腐肉还向外冒着黑血,顾吟随意的扔到了一旁的石块上,很快,石头上便沾染上了黑色的液体。
这一番动作下,躺在地上的阿依卡虽然不清醒,但在感受到疼痛的那个时刻剧烈的挣扎了一番,若非方才做的准备阿依卡恐怕早就在无意识的时候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静莲急忙帮忙制住了他。
顾吟继续重复着同刚才一模一样的动作继续剜肉,直到把阿依卡身上和眼睛处被感染的腐肉尽数剜下她才停了下来。
静莲看着顾吟的一番动作,心里感到疑惑,若是其他人看到这番场景恐怕早就被吓到了,而她一介女子,非但不怕,还能如此面无表情的操刀割肉。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顾吟看着一旁堆积起来的血肉,松了口气,对静莲问道。
“你带有金创药吗?”
静莲道“此前带了一些。”
在这大漠之中,药物匮乏昂贵,而金疮药廉价又有止血化瘀之效,由此便成了大漠之中出行之人必定会随身携带的药品。
随后,静莲便从随行的包袱里找出了一个黄色药瓶。
顾吟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确认是金疮药,她才把药撒到了阿依卡的伤口处。
药物接触到伤口,许是太疼了,昏睡中的阿依卡眉头拧起,闷哼了两声,却无了其他的动作。
待顾吟弄好所有的伤口后,静莲拿下自己肩上的那块褐色锦布,把布撕成条为阿依卡包裹了身上的伤口。
处理完后,他便被顾吟叫去了一边。
顾吟把方才的那把匕首扔给了静莲,继而背对着他解下了上衣,露出了后背上血迹斑斑的伤口。
顾吟的父母来自中原,因此她有着纯正的中原血统和外貌条件。中原女子比起大漠女子皮肤白皙了许多,顾吟很瘦很白,后背的骨头都十分显而易见,狰狞的伤口遍布在白皙的皮肤上也显得更加恐怕。
无论是大漠还是中原对女子都十分苛刻,女子不可随意让外男看了身体,不然便是犯了大忌,会被外人唾弃不已的。可如今的顾吟那里还顾得上这些,她虽对世间没有了留恋,可顾郦的仇还未报完,她还不能死。
身后之人迟迟没有动作,顾吟转过头看向身后,只见静莲紧闭双眼,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一些经文。
顾吟开口道“你在作甚?”
静莲低眉道“佛陀乃六欲清净者,在佛像眼前衣不蔽体本是犯了对佛陀的大不敬之忌,可此番情有可原,实乃救人救命之举,由此,我在念经祷告,祈求佛陀宽宥,以大爱无疆,恕此谅解。”
顾吟听完后,温恼道“既然你说佛陀有大爱,那想必他便不会在意这些,此举是为救人,若你不快些,我恐怕得死在这里,我救了你二人,你便是如此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宁愿在此浪费时间,也不想让我活吗?”
静莲神色一慌,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姑娘,我从未如此想过。”
顾吟回过头,忍着疼痛倒吸一口凉气。“既如此,便快些吧,我还不想死。”
此刻的情形他不得不亲自动手,还未开始,他的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冷汗,汗珠细小的悬在饱满光滑的额头上,看得出,他此时十分紧张。
他从未瞧见过女子的身躯,自入佛门以来,他六根清净,从未有过丝毫妄念,如今若不是形势所迫,他是段然不愿这般接触女子的身躯。
纠结少许,他紧张的直视顾吟的后背,拿着手中的匕首,开始了动作。
他颤抖着手模仿着顾吟剜肉的动作,向着顾吟后背腐烂的血肉割去。
刀刃一刺进皮肉里,剧烈的疼痛感传来,顾吟双手手指紧紧扣住大腿,上唇紧咬下唇,才使得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静莲瞧出了顾吟的忍耐,用着慌乱的语气道“你很疼吗?我尽量轻些。”
顾吟抿了抿唇,道“还好,不是很疼。”
察觉到身后之人接连不断的颤抖,顾吟问道“你很紧张?”
静莲“嗯”
顾吟再次问道“可方才我让你割血吸引鬼气,你并未犹豫,甚至毫不在意自己受伤,为何这么害怕瞧见其他人的伤?”
静莲沉默半晌道“我以己身入世,一伤一损皆为修行。”
他只回答了一半的问题。
顾吟不再强求,换了个问题问道。“你的相貌并不似大漠人那般狂野,你是中原人?”
静莲道“我的母亲是中原人。”
“原是如此”
静莲的动作十分清柔缓慢,此举虽然对减轻疼痛没什么用,还会加重疼痛,可顾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咬牙忍着,从未吭声,直到他为她清理完了身上的腐肉。
静莲虽看出来她的隐忍,却也不愿戳破,世间苦难,他未见到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却也能猜测到几分她的经历。
乱世使然,想到这,他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紧接着,他按照此前顾吟为阿依卡处理伤口的步骤,为顾吟简易的撒了一些金疮药。
夜深人静,周围十分安静,顾吟因为背上有伤只能半坐在地上,背后的疼痛让她无法入睡。
而静莲因为忧心二人的伤,不愿入睡,便坐在顾吟身旁打坐。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曲折离奇,到现在,顾吟都无法接受顾郦不在了的事实。
上一个夜晚顾郦还曾与她一道欢笑,可此刻的夜晚她的身边再也没有顾郦了,再也没有对她如此温柔的姐姐了。
想到这,她的眼眶渐渐红润了起来。
这时一旁的静莲好低察觉到顾吟低落的情绪,他开口道。“自相识以来,我还未知道姑娘的名字,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顾吟收了思绪,回道“顾吟”
静莲再道“顾吟,我记下了”
“姑娘是中原人?”
顾吟回道“我出生在大漠,但我的父母是中原人,他们来往摩挲国卖货,后来便留在了这里,养育了我和我的阿姐。”
静莲问道“你来自摩挲国?”
顾吟颔然道“嗯”
静莲沉思片刻,问道“你的家人呢?”
顾吟道“死了”
“我的父母在摩挲国战乱之时便死了,我的阿姐死在了今日。”
静莲沉默许久才道。“你今后打算去往何处?”
顾吟面色一骇,道“去维洁国,碧鸣寺,找寂空报仇。”
他与她见面时,她便曾向他问过这人,他能感受到顾吟的执念,她现在心中支撑她活着的唯一信念,是报仇。
“必须去吗?”
这是她如今支撑她活下去唯一的信念,顾吟回应道“必须去”
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坚定,他不再言语,而是目光复杂的望向她。
顾吟起身从佛像后面取出那截白骨,抱在了怀中。“我阿姐便是被他害死的,此仇我必须报。”
“若非他的谗言,我阿姐也不会被那些村民砍下头颅祭天,我阿姐一生从未做过错事,她那么好的人却死在那些坏事做尽之人手中,他们总该要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