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团

    极愿阁。

    肖阁主从瓷奁里执了一枚玛瑙玄子,轻轻扣在棋盘上:"殿下去檀府见她了?"

    对面那位面如冠玉的公子,正是誉王秦策,挑起一双弦月眉:"前些天去了,不见还好,一见害得我相思入骨,恨不得将她绑回洛阳藏起来!" 少顷,他星眸一抬,玉声泠然,"一个多月前,我派人来这儿,让你们想办法阻止沈姑娘与檀昭的婚事,然毫无成效,还是让他们成了亲! 你却说事已办妥?!"

    誉王啪的重重落下玉子。那日重逢沈姑娘,他念念不忘,昨日又回檀府寻她,哪知人去了沈府,分明是在躲着他。

    肖阁主用玄子堵住他的白子,面具之下,薄唇微挑:"誉王殿下龙章凤姿,万金之躯,天下佳丽垂手可得,缘何偏偏看重沈娘子?"

    誉王蹙眉不悦:"她的好,本王自知,无需他人指点。"

    肖阁主歉了声,徐徐述道:"此事难在,沈娘子与檀昭成亲,是由陛下谕旨。倘若匆忙抢夺,即便誉王殿下得到她,也无法与其正大光明地处一起。若要将人藏起来宠爱,恐怕也非殿下所愿。"

    誉王自知理亏,默了片刻,一双桃花眼漾起涟漪:"可她与檀昭朝夕相处,同床共枕……" 一想到檀昭与他相中的女人肌肤相亲,颠鸾倒凤,誉王执棋的手都颤了起来,"我恨不得立马杀了檀昭!"

    肖阁主微微扬唇,抬起毫无波澜的面具,看向誉王。

    "殿下难道没有发现,那个檀夫人,并非你真正的心上人?"

    誉王震惊,犹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什么?究竟何意?"

    肖阁主将事情来龙去脉给他捋了一遍。

    檀昭现下的娘子,并非沈清婉,而是他极愿阁的人。安澜与沈清婉外貌如出一辙,肖五郎也是受誉王委托后,震惊发现,便心生一计,料定沈尚书看见安澜的真容时,会想到替嫁这法子。沈博文自以为用钱财利诱,再拿双儿作要挟,安澜定会对他言听计从。

    实际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这些皆是肖阁主的精心谋略。

    誉王半晌才回过神来,蓦地腾起身:"当真? ! 妙极了! 我真就没有端详出一点异样来! 天下哪有如此相像之人,连神情亦是一模一样,那女子实乃奇人!"

    肖阁主点了点头,唇畔依旧噙着那缕深不可测的笑意:"所以殿下不必担心,我们一年为期,必将真正的沈清婉完璧归赵。最迟明年年初,我那手下,会想法子与檀昭和离,届时,殿下就能正大光明地拥有沈清婉。"

    誉王大喜,一阵抚掌:"肖阁主果真厉害,文韬武略,运筹谋画,且熟谙兵法。你这般天纵奇才,若不用于大周军事,统领千军万马,真就太过可惜了!" 誉王端详对方的反应。

    肖阁主唇角微扬:"在下还需仰仗誉王殿下,必当尽心竭力。"

    继而他轻轻落棋,一枚更重要的棋子。

    誉王:"沈尚书那儿怎么办?"

    肖阁主:"沈尚书即将自身难保,定会有求于殿下。"

    誉王:"檀昭呢?"

    肖阁主镇定自若:"檀昭虽然可恶,但有大能耐。等他清除一些障碍,却也是维护天子的重臣,必将引发朝堂动荡,誉王殿下可以隔岸观火,届时趁机…… 事后,檀昭是杀是留,全凭殿下做主。"

    誉王面容忽地凝重,流盼的双眸凝止成冰,唇角却抿出一缕莫可名状的笑意:"我们的最终计划不变,明年秋狝,势在必行!"

    "依在下浅见,不能等到明年。" 面具之下,肖阁主诡异莫测的神色皆被掩饰,"现如今,天子对欲城的管制越来越紧,或许,很快就会清理欲城,极愿阁也将解散,您也会受到牵累。我们最终的计划,绝不可暴露。"

    誉王秦策在欲城暗中收纳钱财物资,若是被皇帝揪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你的意思是?" 誉王手心冒汗,攒紧拳头,十二分聚精会神。

    "我们准备多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下以为,夜长梦多,若时机到了,须及早行动。"  肖阁主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低沉平缓,像似说着一件日常之事。

    誉王:"何时?"

    肖阁主:"今年冬狩。"

    誉王万分紧张,脸都涨红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肖阁主抿起薄唇,说了四个字:"以身入局。"

    ……

    喜好下棋的人多是深谋远虑。

    安澜不喜对弈,头疼复杂的人事,但为生存,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子。

    誉王来访一事,很快传到沈尚书的耳里。沈博文将安澜招回娘家,让她暂且留在沈府,避开誉王。藉口便是她阿娘林媛媛病了。

    林媛媛还真是病了。她身子本就虚弱,近日中暍了,女儿回府探望,自然受宠若惊。

    待在沈府五日,安澜也免不了与沈家子弟接触。

    最不好对付的是三姑娘沈妙妙,总喜欢与清婉姐姐作比较,想要比她更美更好。

    "二姐姐又来探望姨娘了?"

    瞧见安澜从林氏房里出来,沈妙妙莲步行来,走至面前,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矮小,暗自踮起脚。今日她丫髻簪粉红绢花,郁金黄褙子配百褶裙,打扮得五彩斑斓,玲珑可爱。

    "过会儿我便回府,所以再来看看她。" 安澜语气上尽量不咸不淡。

    沈府都知道,二姑娘不太亲近自己的生母林氏,可安澜眼见卧病在床的林氏,硬不下心来—— 那妇人脸色惨白,瘦得眼窝深陷,纵是昔日瑰姿艳逸的美人儿,也耐不住病痛与时光的消磨。连沈大夫人见了也心生怜悯,待林氏比往日客气多了。

    "姨娘吃不下东西,眼瞧着她越来越消瘦,好让人心疼! 我正打算去问候姨娘呢。" 妙妙仰着肉嘟嘟的小脸蛋,踮脚一会儿,腿肚子有些酸疼,便落地站稳,人一下子矮一截。不过她学着大人样,矜持地理了理鬓发,将簪花拔高些。

    妙妙怀中抱着一只狸奴,毛色雪白,眼睛似蓝宝石,来自大食国的珍稀品种,是前阵子沈尚书买给她的礼物,价值黄金百两。妙妙爱不释手,整日抱着摸着。

    人不如猫值钱。

    安澜暗自发了句牢骚,也趁机摸摸猫儿。

    有主意了! 等会儿回府,她正犯愁如何寻个藉口脱身,去办一件要紧事。

    沈妙妙见她要走了,踌躇问道:"姐夫近来可好?"

    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

    安澜眉眼盈盈,朝她倾身:"他挺好。妙妙想的话,可来府上玩。"

    清婉姐姐很少这么弯下腰来,对她微笑。沈妙妙愣了下,努努唇:"自从二姐姐出嫁后,似乎挺开心?因为姐夫么?"

    安澜唇角抽了抽:"我是见着妹妹开心,妹妹长得越发秀丽可爱了。"

    沈妙妙的唇角越翘越高,踮脚凑近:"二姐姐是不是经常也对姐夫甜言蜜语,讨他欢心?" 定是这么回事,她晓得法子了!

    安澜噎了一口,人小鬼大,往后定是个钓系美人儿。

    溜了溜了。

    ……

    回府时,安澜说要去逛逛专卖稀有狸奴的铺子,大相国寺与州桥附近有不少,便让樱桃她们先行一步。马车路经州桥,她说想自个儿游览,又打发车夫先回府。

    桥上熙熙攘攘,安澜头顶帷帽,很快隐入人群。

    —— 她要通过其他方式,找到双儿。阁主城府极深,她不想受制于他,像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州桥是京城最为市井烟火之地,夜市闹至三更,旁边茶舍酒肆林立,美食不计其数。安澜抵不住四处飘盈的肉香味,买了一盒獾儿野狐肉,在帷纱的遮掩之下,顾不得矜持,边走边吃。

    阿弥陀佛,斋戒已过,再不吃肉她要死了!

    行至桥中央,安澜顿下脚步,往北望去,远处是巍峨的宣德门。

    不久前,她收到长公主瑞安的请柬。七月初二,公主府中,将有诸多高官显贵家的闺秀前去赴宴。真是一坎接着一坎。

    事已至此,先吃为敬! 安澜含肉嚼嚼嚼,大快朵颐,重振精神。她吞下最后一口野狐肉,拿绢帕擦尽油腻腻的手,小嘴也抹了个干净,旋即前往离州桥不远处的甜水巷。

    甜水巷拐角处,耸立一棵参天桑树。五年前的冬夜,为了躲避追杀,她便是在此,向一位陌生路人献出宝贵的初吻……

    原来,竟是,给了檀冰坨!

    一个想将她拖去杖打的男人。

    安澜哭笑不得,继而收敛心绪,继续前行,少顷停驻于最大那家燕馆歌楼前—— 人间瑶池。

    此间花楼豪华别致,边上站着三五个婀娜妩媚的美人儿,笑声清脆如银铃,正招呼进进出出的客人。来这儿的公子老爷们皆是锦衣华服,家财万贯。

    安澜上前,却被她们拦住了。

    "姑娘走错地方了吧?"

    安澜没空周旋:"我找花嫣姑娘,你们瑶池的花魁。"

    "花嫣?"

    "哈哈,她如今是我们这儿的妈妈了!"

    "敢问姑娘是哪位,有何要事?"

    安澜干咳两声,说道:"麻烦你们通报一声,就说,花嫣的结义妹妹,在此等候。"

    京城烟花柳巷,风月无边,其中人间瑶池最负盛名。少顷,里面徐徐行来一位玉肌琼艳、貌若芙蕖的美人儿,云鬓梳成飞天鬓,身着飘逸的绡金红罗裙,端端似个瑶池仙子。

    "谁人自称我的结义妹妹?"

    一道燕语莺声,清香随人飘近。

    安澜掀开面纱,捂住下半张脸,觑向眼前人。方才吃肉的那股狠劲儿荡然无存,她焉了吧唧的说道:"花嫣姐姐,是我…… 绿茶,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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