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上了空中,整个操场铺满了阳光,连边角都没放过。
集合在操场,站了半个小时后,同学们已经开始拿着小卡片或是手掌扇风解热。
“这教导主任指不定能讲到吃午饭的时间。”已经有同学开始抱怨。
“就是,你看他那架势,哪有停下来的苗头。”旁边的同学开始附和。
队伍中一有什么情况就能被班主任的鹰眼看到。
“讲什么话,认真听。”
有小动作的人或是已经有这个意识的同学都被瞬间扼杀在摇篮。
又是半小时过去了,教导主任连个中场休息都不留给自己。再往队伍后看,几个班的班主任已经开始扎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半个月前年级来了一位新老师,听说还是老罗哪个远房的亲戚。她个子小巧,头发却已经到腰部,此时趁着同学们在操场,她干脆就张罗着家里的布置。
她一路小跑着踩着粗跟鞋往老罗方向去,年少时的懵动不由得多去看了几眼。
“罗老师,找你帮个忙,”她笑哈哈地对着他说,“我想找两个同学帮我搬点东西。”
老罗一听直点头说可以,晃荡着手臂走近了队伍。靠后的同学在老罗还有五米的距离就已经开始通风报信,一直传到了队伍前面。
“你们两个男生来一下,帮这位老师搬点东西。”老罗点了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池然就是其中一位。
女老师依旧带着笑意,招呼着两个男生走了。后面的队伍看起来有些参差不齐,老罗是出了名的强迫症。
“补上去。”老罗点了最后一排的女生。
林悄望了他一眼乖乖听话,徐向初则是窃喜万分,颠颠地上前,唯恐动作慢了就被别人给抢了。
正好躲在别人的影子下,可以躲一躲太阳。
“林悄,你往里站点儿。”徐向初拉了拉她的衣角。
林悄虚掩着眼睛偏头看她,阳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即便是低头也丝毫不起作用。
“没关系。”林悄轻声说道。
起不了多大作用,林悄这个子根本就躲不了。她望着徐向初正好躲在阴影里,不免生出一丝羡慕。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课吃中午饭了,教导主任的课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池然和另一个同学已经回到对于后面,就站在她们两个后面。
两人脸上都淌着汗,已经用纸巾擦过一次了,又冒出一些出来,那位同学像是已经要热化了,暗骂了一句。
“有纸吗?”池然问。
因为没有指名道姓问的是谁,林悄犹豫片刻,终没有伸向衣服口袋里拿纸巾。
徐向初听到后则立即翻口袋只勉强找出小半张。
“就这一点儿了。”徐向初尖着两根手指递到他面前,薄得透明的纸仿佛能看到人一样,在微风中轻曳。
池然接下,顺手递给了他旁边那位热到直翻白眼的同学。
“还有吗?”他又问。眼睛看向前方。
徐向初用胳膊肘抵了抵林悄,“问你呢,有纸吗?”
林悄一惊,赶紧掏出纸巾,递给他。
“谢谢。”他轻声说。语气温柔得好似要软化了这日头晒。
林悄本想回一句什么,却在开口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兀自点头,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
台下已然开始躁动,已经没有谁在听台上的人在说些什么,无法表达对教导主任的不满,只能通过呼吸用不同种方式形容,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侧脸隐约感觉到有一小块灰色阴影在她余光中,她半睁着眼睛没好去看,阳光被遮挡住,褪去了大半燥热,剩下的恍若只是人体表面的温热。
是青草的味道,还是花香,亦或是不远处林间的泥土气息,金黄色的光怎么也掩盖不住那独有的蔚蓝,白云散去,也有留下柔软。
“我操——”
很少会听到池然封不住口说这些话,以至于他说出口的那瞬间周围三人同时目瞪口呆地望向他。
林悄转头,马尾仿佛扫过什么东西。
“这是鸟屎?”一旁不停抖动衣服的同学停下动作,一脸惊讶的问道。
他凑近脸,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瞧,倏地忍不住笑出声,不想大笑引来老罗,只好忍着,露出大白牙眼泪都快要憋出来了。
“这鸟还真准。”徐向初不由得赞叹,转而看向林悄,语重心长道:“再拿点纸吧。”
“准个屁。”池然脸瞬间黑了下来。
徐向初也跟着笑,看到他生气更加想笑,她抽出一张纸,本想着盖住那鸟屎,让他自己擦,却在看到以后退了回来,让他拿纸。
她说:“谁让你伸手的。”
关于这鸟屎拉在池然手臂上这件事只有那周围几人知道,一顿午饭过后,班上都传遍了,成了茶余饭后地趣事。
竟然还会有人不相信去他那儿求证,得来的不是一阵沉默就是一个淡淡地“嗯”字。
林悄趴在桌子上,下巴枕在手臂边,薰衣草的淡香阵阵袭来,包裹着她的笔尖。
她整个下午脑海里竟然都是那只鸟与池然的故事,前有他和枝头雀神一般的对话,后有天上鸟落下“印记”,属实是缘分。
所以他那时是在给她遮太阳吗?
亦或许刚好伸出手就遭遇此劫吧。
主任好不容易结束讲话,终于可以回教室了。
“喂,”于皓声音浑厚,仅仅未加重音量,也能给人一种粗犷而又低气压的感觉。他推了一把林悄的手,没好气地说:“你他妈压到我书了。”
林悄收回思绪,最先抽回自己的手再抬头微掩着眼睛望着他。
“对不……”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转过身来的徐向初吓愣住。
“你他妈能不能对她文明点儿。”她拿起一本书,指着他。毫无畏惧的眼神丝毫没有退却,反倒是于皓带了些惊讶在眼神里。
“以后……注意。”于皓视线由她转向了池然的方向,发现此时他正观望这这边。
像一个看戏的旁观者。
“知道就好。”徐向初转过身,又把头枕在了课桌上。
魏森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一物降一物,还挺有道理。
因为运动会的缘故,其他任课老师可算是找不到什么理由说体育课不上了。
班级里报名参加的人会在体育课上由体育老师专项训练,其实也就是讲讲方法方式和注意事项。
没参加的人正好多了偷懒的时间。徐向初报了两项,3000米长跑和50米短跑,这人参加了跑步项目的两个极端,要么最长,要么最短。
集合两分钟,剩下的时候自由活动,天气阴凉,不算太热,学校小操场围栏外有一条小河流,据观察,仿佛只有冬天那水才会是清亮的。
运动员跟着体育老师去了操场另一边,剩下的人有些回了教室,有些回了寝室,剩下的不是在玩就是聊最近的娱乐圈八卦。
徐向初和林悄站在篮球架边上。篮球架外表的铁皮已经生锈掉了些铁块,小篮球场只有一个年岁已久的篮球架,所以很少会有人在这里活动。
“你也是运动员,怎么不跟着老师去?”林悄狐疑道。
两人的脚跟靠在铁皮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
“我跑步能怎么讲,不过就是呼吸和节奏问题,讲得太多,真跑起来我还能想到这些也是个人才了。”徐向初不以为然道。
林悄对于她如此想得开的这种想法虽然很震惊,但也算是她的风格。
她突然看向矮墙外的树丫,树枝间映出那一长牌老旧的房屋,不高,也就三层楼,住的大多是本地人或是照顾家里学生的生活起居。
徐向初突然敛住了一切表情,凉爽的一丝微风不知将她带去了哪里,回过神来时,眼里装满了心事。
她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沙,声音里透出些颗粒感。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报这两项运动吗?”徐向初突然问。
林悄瞥一眼,摇头。
她很少会这么正经地说话,微低着头说:“因为我在赌。”
“赌什么?”林悄发觉不对劲,语气也正经起来。
“我在赌,若是我3000米没有名次我就继续喜欢他,若是50米赢了,我就不喜欢他了。”说完她笑了笑,像是也觉得有些违反正常思维。
一般会都用赢去激励自己而不是用输去确定。
林悄抬脚往铁皮架上移了移,立住脚,她问:“你想赢还是输?”
关于薛顾凡,徐向初很少在林悄面前提起过,所以徐向初为什么会突然通过这件事去决定喜欢的去留,中间或许发生了什么。
林悄想问,又隐隐觉得这其中发生的事或许没有很好,不然也不会让徐向初突然决定参加3000米。
她摇摇头,像是肯定又似否认,没有说原由也没有回答。
“老师让你过去。”这时候池然走过来轻声说道。
徐向初对着林悄笑笑,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了”就跑开了,跑起来的背影仿佛又是那个永远开朗自信的徐向初了。
学校食堂的烟囱散出一股浓浓地白烟,尾部在空气中晕开,好似一把失了颜色的火苗。
林悄撇过脸,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出一副平静地状态。
池然悄悄地站在铁皮架上,与林悄用着同等方式,他的脚后跟刚一跨上,林悄就隐隐感受到一丝起伏。
余光中出现了一道身影,修长单薄,鸦羽般柔软而细长的睫毛上下扫动着。
“你怎么不参加个项目?”他的声音略沉,如潺潺流水一般冗长悠扬。
林悄顿了顿,压着嗓子说:“我体能差。”
耳边像是传来一阵笑声,很快便消散,但他说话时呼吸间的微弱声音仿佛还停留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中。
她很像再与他多说几句。
笑什么。
亦或是。
怎么,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