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风

    秦理和她合得来,也愿意多嘱咐她两句,“万事不必折磨自己,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别哭,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总哭鼻子可怎么好。”

    王舸恸哭流涕,哭得声泪俱下,一点也没有“端方温婉”的“王氏女”的样子,也哭得秦理觉得心酸不已。

    秦理撑着精神逗她,“两个侄女,你还要多多看顾呢。”

    王舸的脸都要哭花了,闻言,果断地一抹眼泪,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们的。”

    一语成谶。

    没人知道秦理当时的一句戏言在日后究竟掀起了怎么样的风浪,也没人知道,彼时泪眼婆娑的王姑娘,竟然早已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踏进了这个她记恨了一辈子的地方。

    当年的秦理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哄道:“阿舸,不做釜中生鱼,去做展翅雏鹰,如日方升,高飞远翔。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

    秦理当年的祝愿,到底是没能实现。

    王舸自认背离了她的遥祝与觖望。

    眼边江舸何匆促,未待安流逆浪归。*

    萍踪浪迹,流离转徙。

    王舸低着头沉思,半晌没说话,一抬头,望见秦远岫担忧的目光,笑了笑才道:“姐姐一生智勇兼全,身有超世之才。怪我蠢笨,是我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王舸当年涉世未深,王家又是那样的地方,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

    王舸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一选择,无疑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王舸除了以身涉险,亲自前往秦府这个龙潭虎穴,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府这一饿虎之蹊,王舸亲自做了祭品,内宅这一不测之渊,王舸亲自做了秦远岫和秦出云的避风港。

    王府的水池深不见底,多少年了,冷得王舸整个人还在打哆嗦。

    秦丞相府虽然没有这样害人的池塘,却有更为恐怖的东西。

    药方。

    王舸深知秦理的能力和心计,当年,秦理若不是发现了什么,她怎么会突然便要为两个女儿谋划至此。

    果不其然,进了秦府的王舸事事小心,无人知晓当年的秦理曾经救过王舸。

    王舸先是一副软弱做派,使得秦丞相放松了警惕,后头又假装顺从秦丞相的暗示,冷待两个失了母亲的女儿,才让她凭借着当家主母的身份查出了蛛丝马迹。

    这其中的阴司,简直是触目惊心。

    秦丞相起先用过一次偏方,一心求子的转胎药,害死了秦理,害得飞奴体弱。

    可秦丞相不仅不会洗心革面,他竟然还想再用一次旁的药方,只为了……防备自己的女儿。

    多么可笑,旁人家的女儿,只怕她不够聪慧伶俐,只担忧她在来日,是否百世无忧,秦远岫这个丞相嫡女,竟然要防备着生父的嫉妒心。

    只因为秦丞相的疑心病。

    刑部的花厅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岐无合眼巴巴地望着秦远岫,怕她还要哭。

    秦远岫一见岐无合的表情,忍不住破涕为笑,脸上的眼泪早就被岐无合擦了好几遍了,“今天是这么高兴的好日子,我不哭,咱们回家。”

    秦远岫和王舸手牵手往外走,岐无合像是被抛弃的大狗狗似的,跟在秦远岫后头。

    跟着岐无合的小七连忙指挥跟着的小太监,快去牵马。

    小太监不解其意,小声问道:“这是……”

    小七赶紧拍了一把小太监的脑袋,斥道:“快去,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果然,王舸先是被汀兰扶着上了马车,秦远岫落在后头,一扭头,这才看见岐无合好似一脸委屈的表情。

    秦远岫悄悄伸出手,牵了牵岐无合的手指,又晃了晃。

    秦远岫轻声道:“阿岐。”

    岐无合往前走了半步,这才微微弯腰,凑近了秦远岫,伸手摸了摸秦远岫的脸颊,哄她道:“茸茸,一会在马车上,也不许哭了。”

    秦远岫点点头,岐无合便道:“那咱们回家。”

    岐无合伸手揽着秦远岫的腰,一抬手,便把秦远岫抱上了马车。

    秦远岫上了马车,岐无合不能陪着秦远岫,便不再坐马车了,小七领着小太监牵来了督主的马,看着督主策马的背影,车驰马骤。

    往日看着英姿勃勃的身影,此时竟然觉得有几分寂寥。

    秦远岫上了马车,望着王舸打趣一般的眼神,忍不住微微侧开头,竟然觉得有几分羞赧。

    王舸笑着道:“督主待你好,姨母也觉得这颗心放下了一半。”

    秦远岫总觉得在长辈面前聊这些有些羞赧,却还是忍着羞怯,开口应声:“阿岐自然是极好的。”

    王舸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此时也忍不住叮嘱秦远岫:“茸茸,只要过得好,旁的都不甚要紧。”

    王舸的话只说了一半,秦远岫便听懂了,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姨母说的话,我都记着了。”

    王舸不是蠢人,她究竟为什么能出刑部大狱,她心里头像明镜一般,这里头未必没有岐无合的意思和力气。

    秦远岫抬手,给王舸倒了一杯茶,“姨母,娘亲的女学开到了江南,而我想要将它开到京城。”

    秦远岫的表情极为郑重,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请姨母帮我。”

    王舸笑着看着面前这个和秦理有八九分像的小姑娘,心里叹道,茸茸也长大了。

    王舸其实是个极为爽利的女子,这回更是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经过了考验的那颗赤子之心一如往昔,未曾动摇。

    “好。这等功德无量的事,怎么都不嫌多。”

    王舸一口答应下来,甚至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来,好像要立刻接手去做了。

    秦远岫看着她兴致勃勃、干劲满满的脸,忍不住说道:“姨母,看见你这样,我娘一定高兴极了。”

    王舸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背过身,悄悄一抹眼泪,竟然还像当年在秦理面前的模样。

    王舸回过神来,眼睛粲然,她笑着应声,“当年你母亲背地里教了我不少东西,这么多年,我也没忘记。走,咱们回家,姨母给你烙饼吃。”

    秦远岫笑着点头,两人携手并肩,此时日和风暖,霁风朗月,携手归家。

    落日余晖拖长了两人的背影,她们还要这样相互扶持着走下更远的路,落日慷慨地给满地尘土的人间撒下一层金箔。

    马车刚刚停下,秦远岫没等汀兰掀开车帘,自己一伸手,掀开了车帘就要往外头钻。

    岐无合刚刚下马,看着秦远岫跃跃欲试的模样下了一大跳,秦远岫没等小太监摆上下马凳,正想扶着马车下头雪兰的手往下跳呢。

    岐无合赶紧喊了一声:“茸茸,慢些!”

    后头在车里坐着的王舸也好似心有所感,也跟着连声道:“茸茸,不着急,可不许着急了!”

    岐无合一声喊住了秦远岫的动作,秦远岫只是转头看向岐无合的功夫,就这么被岐无合一打岔,岐无合快走几步,一抬手接替了汀兰手上的活计,这下有督主亲自动手,再妥帖也没有了,雪兰了然地退了下去。

    岐无合个子高,常年练武,双臂更是有力,一伸手就极其轻松地把秦远岫抱了下来。

    岐无合没忍住捏了秦远岫的鼻尖一下,心口还七上八下的,他刚才真是被秦远岫急冲冲要下马车的模样吓了一跳,捏完又下意识地给人揉了揉,“急什么,差点吓死我。”

    秦远岫心口那股子高兴的劲头还没下去,意兴盎然的雀跃之意,简直要从心里冲出来似的,秦远岫眉欢眼笑,朗声道:“我高兴!”

    秦远岫高兴,岐无合脸上的笑意也被秦远岫感染得停不下来,岐无合笑着牵过她的手,低声道:“茸茸开心,我也开心。”

    今日的秦远岫就像是活生生小了好几岁似的,这一幅欢欣鼓舞的模样,看得岐无合心口一阵发软。

    后头的王舸这才在雪兰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见督主微微弯着腰,一脸温柔笑意,仔细地听着茸茸说话的样子。

    雪兰和汀兰都陪着王舸站在一旁,她们是一心向着秦远岫的,此时两人一边扶着王舸,这位以后就是她们主子要供养的长辈了。

    汀兰柔声说道:“夫人尽可放心住下,督主待我们主子,向来是极好的。”

    王舸脸上的笑意也不曾下去过,此刻也笑着回了一句,“督主这般爱重茸茸,我也是放心了。我如今早已不是什么诰命夫人,叫我姨母也就是了。”

    王舸是明媒正娶的丞相继妻,从前也是有品级的,王舸从前是二品夫人,人情来往之时,众人自然能够尊称一声王夫人,可如今,王舸早已没了诰命。要是称呼姨老太太,年纪上又好像不是很合适。

    可如今秦丞相府早已倒下了,树倒猢狲散,这诰命夫人也早已是昨日黄花了。王舸心想,这劳什子“秦夫人”终于不必做下去了。

    汀兰还摸不准主子的这位王姨母的脾性,自然不敢轻易称呼。如今听了王舸这爽快的做派,自然聪明灵巧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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