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平和的语气，于在场的众人而言是再公正不过的问询。可就是这样短短几个字，让李侍郎瞬间脸色发白，鬓角都叫冷汗打湿了，甚至腿脚发软地跪了下来，他不敢抬头看上首的太子，只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回答：“臣......臣不敢......”
欺君之罪，谁担当得起啊？！沈明姝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叹息，子女不成器，父母就有操不完的心。谁又能想到，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大哥品学兼优，弟弟却是个混不吝。
但是萧煜宸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见他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也不追究，依旧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将身体往后靠了靠，而后对着身边的近侍吩咐：“把人带进来吧。”
不知为何，萧鹤龄听到这句话心里一紧，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骤然紧握着扇柄的手。
不多时，一个身上穿着灰扑扑的、打着补丁的粗麻衣裳、蓬头垢面的男子被带了进来。此人一张脸窄而长，吊梢眼，尖嘴猴腮，蓄着八字胡须，一脸奸相。看他被反绑着手压上来，走路时明显跛脚，可见此人就是春禾日志中提到的张同伟。
看到张同伟被带上来时，萧鹤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后静静地观察着周围人。
“梁大人，这毕竟是刑部的案子，人既然已经抓来了，怎么审还是要交给你比较妥当。”萧煜宸似乎并无半分要偏袒沈家的意思，只是抓了人，却不动手审问。”
梁大人连忙应声，也不敢问怎么前脚刚把那日志带过来，后脚人就抓住了......
“你名叫张同伟？”
那男子被惊堂木吓了一跳，连忙磕头：“是是，回大人，小人......小人名叫张文起......”
梁大人闻言皱眉，不叫张同伟啊。他又问：“你可认识画上这个叫做春禾的女子？”他一边说一边让人将画像递到他面前，又满含气势地大声警告：“你最好从实招来，你的样貌和接近她时的言行可都有证可查，若敢有半句虚言，那大牢里的刑罚可不是吃素的！”
张文起本来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忽然被人带走压到堂上来时就已经吓破了胆，现在被梁大人这严肃威严的话一激，瞬间什么也憋不住，把自己都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众人听了半晌，只知一个男人找到了他，叫他打着沈明姝的名义用做工将春禾骗进李府即可。那人承诺他，只要将人送进李府，就能得到二十两黄金的报酬。
他对酬金很是心动，当下就编了个假名，按照那人的指示去游说春禾。春禾为人谨慎，还是在他竭力担保下，才让她进了李府。
梁大人了然点头，又继续问：“与你接头的男子是何模样？可有何明显的外貌特征？”
梁大人的话音落下，最紧张的却不是张文起，而是站在最外侧边的萧鹤龄！原因无他，张文起直接接触的是他的人，若是叫他认出了人，那自己不就藏不住了？他低着头，又站在左边最外侧，中间隔着跪在地上的李侍郎还有旁边的李夫人，再李侍郎前面一步右手边跪着的是张文起；张文起旁边是站着的沈明姝，她左前半步是沈从云。
萧鹤龄侧身站着，没人注意到他正低着头，却用暗含杀意到眼神看着张文起。
张文起只觉得背后一凉，心里发毛，就更是什么都不敢隐瞒了：“回......回大人，他每次见面都带着面具，身上也只穿一身素黑的常服，实在是难以辨认他的身份......只是他很高很壮，比我高一个头呢，声音也很粗犷，一看就是有功夫的，那臂膀，粗壮得很！其他的......哦哦，还有，他给我金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掌上有一条很大的疤痕！其他的......草民记得的就这些了......”
张文起说完，颤着声音磕头申冤：“大人，我真的只是让春禾去李家而已，再后来我也没跟她见过面，拿到酬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啊！”
“他给你的金子可有什么印记？”梁大人听着他的描述，只觉得要照着他的描述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钱财的来源下手。
“这......回大人，那人给的都是碎金，瞧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印记啊！”张文起有些心慌得很，生怕自己再无用处被杀人灭口。
“大人，如今可见春禾是被人诱骗进李家的。而且幕后黑手早在半年多前就已经开始布局，而那时我尚未回京，甚至不知有春禾这个人。现在可以洗清臣女的嫌疑了吧？”沈明姝听完张文起的回答，并没有因为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高兴，反而疑虑更深。
梁大人看了眼太子，见他并无太多表示，也不敢将话说太满，略微思索后回她：“嗯，目前来看是这样，只是指示张文起的人是谁？为何这样做尚且不明，毕竟涉及沈姑娘，所以后续有些事情还需请姑娘配合。”
“是，臣女明白。”沈明姝恭敬地回答。她也希望早日找到幕后之人。
春禾几乎是离开慈安堂不久就被人盯上了，被送进了李家。那就说明早就有人盯着慈安堂了，只是当时连沈家父母都不知道慈安堂的存在，她本人又不在京城，所以暂时发挥不了作用。
现在她回来不久春禾就出事了，可见幕后之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大概率是冲着太子来的。
想到这里，她眉头轻蹙，抬眼看向萧煜宸，恰好与他对视上。萧煜宸将她眼中的疑虑看得分明，他也明白这事半年前就有人埋伏，只怕多半是朝着他来的。
其实沈明姝更加不解的是，这事总给他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如果是要从慈安堂入手整治沈家，甚至牵连太子，那一定会借春禾的过往来做文章，要么是慈安堂，要么是沈府，一定会被查出来不该存在的东西，这东西可能会让沈家万劫不复，甚至牵连太子。
可如今就这样洗清了沈家的嫌疑？那这一出有什么必要？
她将今日在此见到的人和听到的话仔细想了又想，忽而想起萧鹤龄———这位“碰巧”找到春禾尸身的世子爷，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正当她沉思之际，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控诉：“是你！就是你指使的那个贱人杀了我儿！你不得好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传来父亲有些焦急的呼唤：“姝儿！小心！”
什么？
她回过神来，就见沈从云被撞了出去跌倒在地，她刚想去拉人：“父亲......”下一秒就被扯入一个带着陌生沉水香气味的怀抱里，接着听到利器扎进血肉的声音，而后是救驾声、还有李侍郎惊恐又绝望的求饶声混杂着李夫人不甘又凌乱的叫喊。
她扭头，就见萧煜宸抬起的手臂上正在往下滴血，而地上落了只沾了血的银镀金牡丹花簪。她连忙退后一步，倒吸一口凉气：“殿下！你受伤了！”
萧煜宸淡定地放下手臂，看清她眼底的情绪，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眼里没有对他伤势的担忧，只有惊恐：要命了，太子帮她挡了袭击，可是这金尊玉贵的身体因为她受了伤，这罪过她哪里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