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赵松了口气。
但是魏戚是什么人,他能够从一个小小的县令爬到今天的地位,可不单单是凭借他那拍马屁的功夫。
他与江赵分开,转身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方才堆在脸上的和煦笑意像被寒风冻住的冰碴,瞬间破碎。
脸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冷哼一声,声音压在喉咙里:“给我查今天在场所有人。”
小厮垂首应了一声:“是。”
他冷冷瞥了一眼:“查仔细些,别让我知道,你也学那些蠢货,拿些没用的东西来糊弄我。”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魏戚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几个月前看见过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以及今日出来时看到的那个身影重合。
真当他魏戚是什么傻子吗?
魏戚皮笑肉不笑。
至于江赵,最好不要给脸不要脸。
————
秦昭临倚在窗边,看着院里的小丫头们追着一只蝴蝶跑,满院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沿,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 陆游鱼这个女子学堂,上个月刚被地痞砸过门窗,如今能安稳开课,可是全靠她的打点。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带着粗布麻衣摩擦的窸窣声。
随后响起陆游鱼清亮的声音,“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秦昭临回头时,正看见她用袖子擦额头的汗,头巾边缘沾着几点泥土。
她微微喘着气,看起来累的不轻。
陆游鱼见她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笑着解释了一番:“孩子们说想要养小鸡,我在后院给他们搭了个窝。”
院里的小孩,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全围过来了,拽着陆游鱼的衣角,不停地喊“陆姐姐”,在秦昭临听来比那刚出生的小鸟还要吵。
陆游鱼蹲下身,耐心地摸了摸每个孩子的头,哄她们出去玩。
秦昭临看着她额角的汗滴滑进衣领,想起关于陆游鱼的调查。
陆游鱼好不容易打发走她们,这才又看向秦昭临,面上带上了几分窘迫:“不好意思啊,孩子们都太调皮了。”
秦昭临摇摇头,她看向窗外又开始玩耍的孩子们。
外面的孩子都是女孩子,只有少数几个男孩子。
这里便是陆游鱼创立的女子学堂,不过如今看来也才刚刚起步。
先前陆游鱼被官府刁难,迫不得已找上她,也是因为这回事。
“这里面很多孩子都是西南那边逃难来的。”
秦昭临转头,陆游鱼的小脸圆圆的,嘴角勾起的时候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陆游鱼说:“她们的亲人半路就把她们丢下了,我们商队路过的时候将他们带回来。”
原来是这样。
陆游鱼面色迟疑,盯着地上的青砖看了好一会,砖缝里还嵌着点她不小心从后院带过来的草屑。
“其实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想……开一家女子医馆。”
医馆?
秦昭临挑眉,没有想到她大费周章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陆游鱼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连忙补充道:“不是普通医馆,是只给女子看病的地方。你知道的……有些病女子对着男大夫说不出口……。”
她顿了顿,指尖攥紧了衣角,看向院中玩耍的孩子们。
“还有学堂,我想要教她们多一点东西,识字,算数,认识草药……”
秦昭临手指拨弄了放在窗边的盆栽,绿色的枝叶衬得她的手越发白皙:“我帮你。”
陆游鱼猛然抬头,眼底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你…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问?”秦昭临收回手:“你想做的事,不就是想帮助天下的女子吗?”
虽然她是十皇子的人,但十皇子显然不太乐意她做这种事。
不让陆游鱼也不会求到她这里来。
就算她是十皇子的人又如何。
秦昭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想要的都会弄过来,人也一样。
秦昭临看着陆游鱼眉飞色舞地说着有关医馆与学堂地规划,忽然想起周里。
那个自称来自“现代”的男人,目前看来,陆游鱼似乎是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她抬眸看向面上挂着笑意的陆游鱼,现在她似乎有了新的人才。
陆游鱼的价值可是远远超过周里,周里的价值早就从他设计出破天弩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她不会让周里落在别人的手里,就像他弄出来的破天弩那样。
她耐心地听着陆游鱼对学堂以及医馆之后的幻想,时不时应和提点两句。
陆游鱼一直说了很久,久到她的喉咙都有些干渴。
她轻咳一声,与一直含笑看着她的秦昭临对视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
秦昭临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她。
陆游鱼脸颊微红,接过茶杯,她也没有想到传闻中的九公主会如此与她志同道合。
甚至还非常支持她的想法。
一点也不像秦承风。
她看了一眼,撑着腮帮看着院外的秦昭临。
心里顿时为这位在历史上只有一笔,甚至还满是恶名的九公主感到可惜。
定时那些史官胡编乱造。
九公主明明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不仅帮她摆平了好多事,甚至还非常支持她的想法。
本来她也是害怕这个历史上满是恶名的秦昭临,只是那一天在醉花阁,安慰端阳郡主的那一幕。
让她知道,没准这位九公主并不是历史上的那样。
而是和她一样认为,女子从来不是甘于男子之下。
她是来自未来的那个时代,那里生来人人平等,没有等级之分。
但是这个封建落后的时代的秦昭临不一样,她在男性王朝的统治下,也能说出“女子从来不是甘于男子之下”的这番话来。
秦昭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朝她笑了笑。
陆游鱼直接被她的笑容迷花了眼,眼底直冒星星。
不是,而且还这么美。
段成玉在天字一号阁等了许久。
他手指覆上琴弦,白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挑弄,发出清脆的几个声响。
他抬眸看向面前摆放着的屏风。
上面的缠枝莲依旧栩栩如生,但是他要看的也不是屏风,而是想要看屏风之后的人。
但是今日屏风之后依旧没有他想要见的人。
只从那次过后,那个人就很少再来了。
他垂下眼眸,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清。
她这是,厌倦他了吗。
段成玉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
站在屋外的东与听着屋内传出混乱,心烦意乱的琴声。
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个小本本,炭笔在上面飞快舞动。
“嘉运四十五年七月八日,十七公子有点烦躁,似乎在想殿下。”
东与想了想,又将“似乎”两个字划掉。
改成“十七公子有点烦躁,在想殿下。”
段成玉垂着眸,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一个不留神,有人急匆匆地往他身上撞。
幸好东与及时拦住那人。
看打扮应该也是教坊的小厮,只是瞧那面貌,有点陌生,应当是新来的。
小厮一脸慌张,见差点撞了人,连句抱歉都没有说,便走了。
段成玉收回心神,走在青石小路上。
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巡逻的守卫。
自从段成玉那次事件一出,教坊的守卫便不再守在门口,甚至还要进来巡逻。
守卫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段成玉。
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
但是他临走之时,没忍住还是嘱咐了一句:“东院那边这几日有人失窃了,云玉公子也要多加注意,有什么丢失的东西向我们说一声。”
段成玉应了一声,他想起刚才那个行色匆匆的小厮,轻轻点了头。
回到小院检查了一番,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失。
段成玉心中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
段成玉的睡眠一向极浅,只是一些轻微的动静,他很快就惊醒。
外面一阵喧杂,“有小偷,小偷又出现了。”
几乎所有的守卫都朝着东院跑去。
段成玉睡眠一向浅,只要是醒来了,就再也睡不着。
突然,他听见院外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刺鼻的味道。
是极其浓烈的酒味。
段成玉思绪清明。
东院失窃是幌子,有人想要放火害他才是真的。
段成玉披着外衣起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院外的门从外面被紧紧锁住,火在院内熊熊燃烧。
火势凶猛,段成玉企图用水扑灭,但始终没有成效。
他这里是西院,甚至还是在最偏僻的位置。
此时东院的出事,所有守卫都往东院那边去了。
他这边一时半会没有人顾及到。
他怎么叫,门外都没有动静。
烟雾越发浓烈,呛得他止不住干咳。
他用水打湿帕子,捂住口鼻。
他一边叫着“东与”,但是东与始终没有动静,应该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去。
段成玉企图翻出去,但是院墙实在是太高了,他脚底一滑,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痛。
段成玉紧皱眉头,看向了院中唯一那口水井。
……
好冷。
他全身都被井水包裹住。
即使是在盛夏,井水依旧是冰冷刺骨。
段成玉在暖意中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床幔,鼻尖漂浮着熟悉但又若隐若现的莲花香味。
段成玉坐起身,头一阵剧烈的疼痛,手脚也是软绵没有什么力气的。
骨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刺骨的寒意。
幽暗的潮湿的水井,不经让他想起了在典狱中水牢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潮湿刺骨。
他不太会水,吸入浓烟之后胸口发闷,他在水中坚持不了多久。
在井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时。
虽还没有看见来人,但是他心底一下就松了口气。
发出最后一点声响,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他。
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看向周围的摆设,画着落雪梅花的花瓶精心摆设在窗台,上面插着一支新鲜的荷花。
白瓷泛着如玉一般的光泽,款式虽然老旧,段成玉一眼就认出那是汝窑为皇室特供的官瓷。
段成玉垂下眼眸,难道又是七皇子。
他正在愣神之时,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东与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他看到段成玉醒来了,眼底的光亮一下焕发出来。
段公子再不醒,殿下就要将他拖出去喂鱼了。
他那天不过是像往常一样,给公主府这边传个信,没想到只是许久没见公主府的人,闲聊了一阵。
段公子那边就出了意外。
要不是他即使将段公子救上来,不然的话,公主就不是嘴上说说了,而是要真的把他拖出去,剁碎喂鱼了。
东与几乎哭嚎着扑到段成玉的身上:“公子,您终于醒了……”
段成玉这才知道他吸入的浓烟过多,已经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里,东与每天都担惊受怕,怕段成玉醒不过来,殿下真的将他剁了。
“咳咳……”段成玉实在是不习惯有人靠他这么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嘶哑一片,张口时不受控制开始咳起来。
东与吓了一跳,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段成玉睡了三天,手脚依旧是软的。
他在东与口中得知,自己已经不在教坊了。
也不是在七皇子府,而是在九公主的公主府中。
九公主。段成玉脑海中浮现秦昭临明艳的脸。
原来她竟然是九公主。
怪不得。
段成玉脑子里的谜团终于理清。
这个九公主,皇城中也没有什么关于她的传闻。
除了知州庶子的那件事,段成玉倒是略有耳闻。
他与这位九公主素不相识,在他还是段十七的时候,可谓是一点交集都没有,她在之后为何要帮他。
东与此时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应当是去他真正的主子跟前汇报去了吧。
段成玉垂下眼眸,窗外的鸟一直在叫,吵得他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