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湿气重,尤其到了晚上,腿会疼的厉害,她不敢轻易挪动自己。
直到开着的电脑亮了起来,接到了谷汀兰打来的视频通话。
她也没喊人,自己忍着骨头钻心的疼,颤巍着换了把软椅坐,怕谷汀兰看出来端倪。
“宝贝,想妈妈了吗?”谷汀兰满含怜爱的面庞出现在屏幕里,“最近怎么样?开心吗?”
周家不知道她断腿的事,闻知冕本来要说的,被她拦了下来,她不想让家人为她担心。
“我挺好的……”声音很沉,带了一丝不易察觉控制的哭腔。
谷汀兰和周赟之几乎同时察觉到自家女儿的不对劲。
“怎么了?宝贝?啊?”
谷汀兰着急,凑近摄像头:“是不是闻家欺负你了?”
周赟之神色也焦急起来,连忙也跟着问。
“愿愿,发生什么事了?”
周行漪强压着鼻头的酸涩,连忙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太久不回家,想你们了。”
明明她才是最该委屈的人,为什么反而成了她的越界,她的过错?
“真没事吗?”谷汀兰不敢相信,以自家女儿的性子,不是受欺负的料。
“如果不开心,爸妈随时接你回家。”周赟之安慰着。
“对!愿愿,大不了离婚!”谷汀兰附和,却被周赟之轻轻拍了一下。
“妈妈。”
周行漪泪落了下来,“我就是感觉,……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
怎么才是完美的闻太太,怎么才能不计前嫌地与闻家相处?
连日的腿疼,再加上陌生的环境,繁复的规矩,以及闻知冕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委屈。
“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宝贝。”谷汀兰哄着她,觉得女儿的话来的突然。
“是不是闻知冕那小子欺负你了?”周赟之带了质问和怀疑。
“没有······”周行漪摇头。
是不是她做错了?她不该评判他生母的遗物,不该指手画脚······
正逢夜晚下雨,闻知冕担心她睡得不安稳,蹑手蹑脚地走进的房间,他们一直不睡在一起,两人房间一东一西地对立着。
闻知冕正巧听见周行漪在向父母哭诉委屈,但却没提她骨折和吵架的事。
他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的情绪,会被她的欢笑哭闹牵着走。
在京城那晚的家宴上,他曾承诺过会好好对待她,可他好像一样都没有做到,甚至让她受伤骨折,和她吵架……
闻知冕的心更乱了。
和着雨声,周行漪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听得很清楚,闻知冕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宝贝,你早些休息,不要熬夜。”
谷汀兰挂了视频,留下周行漪盯着屏幕发愣许久。
真荒谬,京城第一的周家大小姐竟然在江南深处的宅院里为了夫妻琐事而苦恼,委屈。
她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闻知冕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即便她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也一一答应。
他好像……在这个家里,很难,高高在上的闻家掌权人,却要每天面对家里人的防备和压力。
闻知冕隔着那面玉刻山色屏风,最终没有走进去。
她受了很多委屈,他过去无疑是火上浇油。
冷冽的脸庞垂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取下戴着的黑色半框眼镜,深邃的眼眸盛满了无奈。
高大的身影久久立在屏风前,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他觉得自己应该道歉,想诉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如何面对她。
闻知冕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但林伯和助理宋谦都能感觉到,先生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
他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时间更长了,甚至有时候会猛灌几杯黑咖啡。
有时,他会站在西厢房紧闭的门外,一站就是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叩响那扇门。
那份引发风暴的紫檀木匣,被他锁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
冷战持续到第三天。
江南连绵的冬雨终于停了。
周行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腿上盖着薄毯,手里划拉着朋友圈和社交媒体,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水滴淅淅沥沥,敲打在她心上。
愤怒已经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委屈和一种空落落的疲惫。
她反复咀嚼着那天的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感受到的那些微妙的靠近和温暖,是不是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是不是因为受伤而产生的依赖感作祟?
她越想越烦,索性扔下了手机,一个人操纵着轮椅出了院子。
“太太,先生交代要您好好养伤,您这是要去哪?我可以陪······”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行漪不客气地打断。
“怎么,他管天管地,还想罚我禁闭吗?”她冷笑,直视着面前低眉的佣人。
片刻,她沉声道:“这里不用你管,下去吧。”
见佣人犹豫着,支吾不出一句话。
她又道:“放心,这么大的宅子,有这么多人,我丢不了。”
说完,周行漪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就被凌厉的目光盖过,推着轮椅走了。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荷园,闻家小姑的住处。
怎么来这里了?她正要折返回去,身后却传来小姑的声音:“愿愿?你怎么来了?”
周行漪转过身,措辞半天,怕打扰到闻瑜:“我闷着无聊,所以就在宅子里转转······”
“小姑这是要出去吗?”
“对呀,我正要去庙里进香,你要去吗?”
进香啊······她以前对这种事情最没兴趣,但今天实在是无聊烦闷。
“好啊,小姑带我一起吧。”周行漪笑了,点点头。
可她这腿,还坐着轮椅,寺庙里都是台阶,怎么办?
闻瑜像是知道她的顾虑,走近推向她的轮椅,“小姑去的那个寺庙,没有台阶。”
没有台阶?寺庙没有台阶?
闻瑜不用司机,自己开着车带周行漪一路向南面开,车子驶过绵延的大路,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路。
门口只有一副匾额,但是看起来像是荒废掉的地方,没有香火,墙壁上都是盘根错节的藤蔓,连一位僧人都看不见。
车子就停在一处荒草旁。
“闻小姐,这边请。”一位早就等在那里的女人领着他们进去。
那女人慈眉善目,估摸年龄有四十多岁,微胖圆润的身材。
周行漪被推着进去,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疑惑,明明是寺庙,却只有一个青安的牌匾,里面的屋舍也不似寻常的佛堂,一间间的房间都被独立起来,许多一模一样的窗子有秩序地间隔着,只有正中央有一处庙宇,里面有一尊暗淡失色的佛铜像,没有供奉,没有飘来的香火,只有······几个发旧的玩具。
“闻阿姨!你来啦!”一个手捧着红苹果的六岁男孩朝她们跑了过来。
声音稚嫩地叫着闻瑜,时不时看向第一次来这里的周行漪,眼神生怯。
“这里是闻小姐以个人名义捐赠安置的孤儿院,原先的寺庙迁走了,所以就把这里作了场地。”那个微胖的女人向周行漪解释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有玩具和那么多的小房间。
“这些孩子都是原来被拐或是被父母抛弃的,有的是因为生了重病,有的是因为父母去世了。”
闻瑜开口对周行漪柔声道:“这里有16个孩子,10个女孩,6个男孩,最大的有10岁,最小的只有两岁。”
周行漪点点头,眼神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没有人来接他们吗?”周行漪看向闻瑜,小心地问道。
闻瑜摇摇头,眼神闪过失落与无奈。
“姐姐,你是谁啊?”那个稚气的男孩子鼓足了勇气,紧紧拉住闻瑜的手。
“你是来接我走的吗?”他又问,眼里有了期待。
“我······”周行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一时语塞。
这些孩子太可怜了,可她却不是来接他们走的。
“这个姐姐是来给你们送好吃的和玩具呢!”那个微胖的女人主动给周行漪解了围。
她是这里的负责人,日常负责照顾这群孩子。
“我姓夏,平时就负责教教孩子们,照顾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她又介绍自己。
“夏老师好,我是······周行漪。”夏老师点点头,笑了笑。
周行漪本来想说自己是闻太太,但一想还算了,这里不是一个讲身份和来历的地方。
“告诉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闻瑜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我叫安安,今年5岁啦。”那男孩走到周行漪身前,眼睛却盯着轮椅和打了支具的右腿。
“姐姐,你生病了吗?”那男孩带了小心翼翼和试探,手轻轻放在了周行漪的右腿上。
“对呀,姐姐淘气摔了腿。”周行漪撅着小嘴,故作遗憾地看向他,声音都变轻柔。
“夏老师和闻阿姨可以治好姐姐。”男孩把手里抓了许久的红苹果递给了她,像是在安慰她:“她们可厉害了!”
周行漪牵起他的小手:“姐姐很快就好啦!”
说完,周行漪实在受不了男孩的可爱与童真,要伸手去抱他,却被闻瑜拦了下来。
“姐姐的腿还没好,你自己先去玩吧。”
周行漪疑惑看向闻瑜慈爱地安抚男孩。
直到男孩走远,闻瑜才低头看向她,很严肃:“不要抱他们,他们被抱以后会一直想的。”
原来是这样,孤儿院的孩子们被抱以后,会形成依赖,再也摆脱不掉被抱的安全感和温暖。
“我知道了。”周行漪语气不禁心疼一下。
孩子们到了做游戏的时间,闻瑜和夏老师从车里的后备厢提出了大盒小盒的玩具,生活用品还有书,16个孩子围在一起,叹服声此起彼伏。
她坐着轮椅,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唱歌。
闻瑜也不同于平时在老宅的样子,整个人活泛放松许多,就连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
这才是小姑真实的样子啊。
闻知冕小时候,小姑也这样对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