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笼罩了整个村子。
越是原始的地方，人们作息越规律，往往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关灵一目前所在的村落，却和她认识中的截然相反。
子时二刻一过，她和白茉莉便一起出发了。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老太家的喜事，处处张灯结彩，整个村子被照得亮堂如白昼。
有跟她们住在同一个方向的村民也在此刻出门，洋溢着微笑，一同赶往柳老太家。
临近柳老太家，人流渐渐汇聚。
单单是一个人脸上挂着刻板的微笑还尚且可以接受，若是十个，二十个……
关灵一身处人群之中，感觉自己被一群雕刻成微笑模样的人俑包围了。
环顾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感觉别提有多瘆人了。
关灵一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缓解这种令人全身发麻的不适感。
“茉莉，你不觉得，这里的人一直笑着很奇怪吗？”她忍不住问道。
白茉莉回过头，直勾勾地对视上关灵一的眼睛。
下一秒，她的嘴角也缓缓扬起一个和其他村民如出一辙的微笑弧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白茉莉面上出现这诡异的同款微笑时，关灵一总觉得，她身上那种活人感，越发的淡了。
“还好有你提醒我，”白茉莉道，“不然我的礼数就不到位了。”
关灵一被她盯得心里毛毛的，却还是试探道：“是因为见到很多人，所以才要一直微笑吗？”
白茉莉僵硬地摇头，“我们是来参加柳奶奶的生辰宴，这是一件喜事，见证别人的幸福，我们自然也要微笑。”
她伸出那体温偏低的手指点向关灵一的两处嘴角，而后向上一扯，关灵一也有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微笑。
关灵一僵着脸看向白茉莉。
她目前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村里隐形的规矩，暂时只能艰难地维持着白茉莉在她脸上扯出来的弧度。
白茉莉挂着那诡异的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好了。”
关灵一被她拉着向柳奶奶家的院子里走去。
在两人身后，宋东阳若有所思，观察了一番后，也模仿着其他人微笑了起来。
吃席的地方和村里其他的房屋没什么不同，都是土黄颜色，房屋门前的空地被一圈木篱笆围了起来。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装饰。
房檐树下处都挂满了巨大的红色灯笼，中间燃着的蜡烛随着风幽幽地晃动，如同一眨一眨的眼睛，明明是喜气的鲜红色，却在这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鬼气森森。
走近了后，香灰味和蜡烛燃烧后的味道无比浓重，丝丝缕缕的阴风裹挟着这些味道扑面而来，落在脸上如同毛絮般让人瘙痒难耐。
关灵一用袖子抹了把脸捂住鼻子，视线循着味瞟向源头。
那敞着门的屋子里面也挂上了红灯笼，穿着花花绿绿纸衣裳的纸人童子候在两旁，正低眉顺眼地围着摆放在中央的红漆棺材。
关灵一莫名觉得，这棺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她更加仔细地定睛望去。
忽地，那纸人童子身子摇摆了下，一双点墨的杏核眼便直愣愣地对上了关灵一的眼睛，不言不语，却好像在跟人问候似的。
细密的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那红漆金字的喜庆棺材似乎再多看一秒，就要把人吞吃入腹，关灵一连忙转开视线，躲到白茉莉身后。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探出头来，揉了揉眼睛，再次向着灵堂望去。
只见那纸人童子依旧端正地立着，不见任何异常。
或许是她眼花了？关灵一思忖道。
就在此时，白茉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我们该落座了，等下都没位置了。”
关灵一回过神，应声道：“哦！好。”
作为受邀参加喜宴的异乡人，几人自然是坐在了一起。
关灵一身边的是白茉莉和宋东阳。
落座后，白茉莉同一旁的马世军攀谈了起来，而关灵一还在思索之前在巨树下看到的棺材和柳老太的棺材的关系。
宋东阳见她眉头紧锁，便问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关灵一低声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用来装巨树里生出来的人的棺材吗？”
宋东阳笑容僵硬地点头，“记得。”
“我怀疑是同一个。”关灵一道，“你说我们等下能找机会看看棺材里装的是什么吗？”
如果是那年轻女人的身体，基本就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了。
就是不知道一个老太太准备下葬，为什么要用红漆棺材装着别人过来作陪。
“等会儿开席了，屋里人就会少很多，”宋东阳道，“开棺不是难事，难的是我们怎么找机会半路离席。”
关灵一假笑着道：“等等看吧，总能找到机会。”
子时三刻很快就到了。
在灯笼摇摇晃晃的倒影之下，一道道菜被摆在了桌面上。
起先上桌的是一盘桃子，看着上面的绿叶和绒毛，应该是没洗过，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入口。
随后而来的则是一盘盘炸物，黑的黄的，分量很足，关灵一仔细分辨了下，那炸物并非常见的花生米和豌豆粒之类的东西，而叫不出名字的虫子。
关灵一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撼，下意识地把盘子推远了些。
待客的菜，这么重口吗？
张叶青见她推走盘子，连忙将盘子拽了过去。
“饿死我了！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吃就给我吃！”
他抓起那油炸的不明虫子，吃得喷香，大概是不过瘾，他直接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吃，爆出来的浓浆从他嘴角溢出，别提有多恶心了。
关灵一看他这样着实有点想吐。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来劲，新上来的正菜更是让给她大开眼界。
血汤里被开膛破肚的□□，由头骨盛着的猴脑，滋滋冒油的炭烤蝙蝠……
关灵一感觉自己真的快不行了。
她把头别过去，不想对着桌子上的菜，空荡荡的胃里直泛酸水。
菜上的差不多后，白茉莉也动筷了。
她夹了一个爆肠□□放进碗里，关心地问关灵一道：“你怎么不吃啊？”
关灵一摇摇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气，艰难地道：“我不饿，等会随便吃点。”
“哦，”白茉莉在□□腿上咬了一口，语气迟缓地道，“那我先吃了。”
关灵一看着她嘴角沾着的不明物体，差点没哕出来。
宋东阳此时也伸手去挖了一勺那头骨里的猴脑。
关灵一见状，一脸震惊地问道：“你口味这么重的？带血的脑子你也吃？你是真的饿了！”
宋东阳听她这么说，疑惑道：“这不是一盆豆腐脑吗？”
关灵一再次肯定地说道：“直接把猴子的脑袋开颅后挖出来的东西不叫豆腐脑，叫脑花！”
看对方笃定的表情，宋东阳此时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眼前的一切，应该是幻觉。
就是不知道为何关灵一能够看透这些幻觉，直视这些事物真实的一面。
“我最恶心动物的内脏脑花之类的东西，熟的我平常都不吃，更别提生的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把一勺子生脑花塞进嘴里……宋东阳差点没把碗筷勺子全都扔出去。
宋东阳越想越恶心，看着桌子上的菜品两眼发直，简直无法想象其他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真实面目都是什么。
“呕……”
宋东阳弯下身，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桌子上正在大快朵颐的其他人齐齐停下了动作，眼神中露出不悦之色。
宋东阳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张叶青生气地说道：“哪有你这样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马世军也附和道：“就算是不舒服，也别在这吐啊。”
何海洋叹了声气，“你看看你，这搞得……”
白茉莉问道：“要不去后院的水井那边收拾一下？”
宋东阳抹了把嘴角，刚想说什么，关灵一就把他的手抓住了。
她拖着宋东阳起身，“正好我这会儿不饿，带着他去一边收拾下，免得影响你们吃饭。”
这理由合情合理，桌子上的人都没有反对。
他们现在格外的饿，仿佛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才能缓解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
关灵一拉着宋东阳在众人诡异笑容和古怪目光的注视下来到了后院。
发现这里没人后，关灵一揉了揉脸，恢复了正常表情。
“可以歇会儿不用笑了。”她对宋东阳说道。
宋东阳闻言，也同她一样揉了揉脸，长出一口气道：“我这张老脸都快笑僵了！”
关灵一悄悄观察了前院吃饭的一众人，发现他们都在专注地吃席后，便道：“现在正是个好机会，看到没，这里有个窗子，我们可以从窗子里翻进去屋子里，避开村民的视线，看棺材里的情况。”
宋东阳观察了下，关灵一说得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
“那你在这给我望风，”他道，“我进去看。”
关灵一却道：“我进去，你在这望风。”
宋东阳不赞同地道：“你进去？就你这小身板，搬不搬得动棺材板还两说。”
他比对方大那么多岁，怎么好意思让她去冒险？
关灵一道：“相信我就行了，只有一次机会，我不会开玩笑，我的体型比你小，好躲藏。”
时间紧迫，见她态度强硬，宋东阳没再说别的了，在屋后窗户下的墙角蹲下身子，示意关灵一从这上去。
“等会要是情况不对你就随机应变吧。”
关灵一踩着他的背从窗户里一跃而上，翻过窗户后，灵巧轻盈地落在了屋内的地面上。
一切进展顺利。
关灵一穿过花绿衣服的纸人童子们，蹲着身子来到了那红漆金字的棺材前。
在屋外嘈杂的声音的掩护下，她用尽力气，将棺材板推开了一条缝隙。
而后，她拿过一根燃烧着的红烛放在了边沿之上。
在那幽幽烛光的照亮下，关灵一看到了一张让她无比意外的面容。
“……赵姐？！”
赵倩不是尸体被带走火化了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关灵一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那一旁的纸人童子骤然发生了变化。
离她最近一个纸人漆黑的杏核眼眨了眨，纸糊的脸上，墨色细线勾勒的嘴巴古怪地裂开。
“抓到你了！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