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制已破,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兜头浇下的暴雨,将熟悉的腥臭味溅起,让人窒息。
“上高处!”黑水迅速没过草根,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蜂拥着往小土坡上爬。
面对危险,两小只骨气直接为零,一早就蹿上高地,冲着下面狂喊。孟酒歌拽着孟问笙夹在拥挤的人潮里。
水潮疯涨将土地吞噬,土丘像一座雾气里蒸腾的孤岛,随时可能被冲垮淹没。
一个个黑色的圆球从水中腾了出来,黑雾浓稠到孟酒歌不得不眯起眼,她费尽全力才看出那是什么——
是那些死人。
泡发的面孔肿胀着,黑色的头发张牙舞爪,像章鱼的触手杂乱的缠绕在一起。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在水鬼的操纵下向她们涌来。
不知道这段时间水鬼吞了多少人,但她明显能感受到杀气几何倍的增加。
眼睛很痛,不用看也知道沁出血丝。
喉咙也痛,像炭火在里面灼烧。
下意识将掌中的手腕向后扯,孟酒歌压低声音,“阿笙,往上站。”
温乔和水鬼附身的公良涛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剑气横飞,却难以将浓雾撕裂。
“后面!”他发出一声惊呼。
“什么后面?”
“谁后面?”
一群小绵羊面面相觑。
温乔吐血,连爆粗口,“Md还能是谁后面!”
灰着脸,众人回头,正对上雨幕中的血盆大口。尸鬼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众人身后。
吾命休矣
众人惨叫。
却见一个少女拨开众人,飞起就是一脚。
被操控的鬼尸倒飞出去。打水飘般在水面弹了两下,最终坠入沟渠。
惨叫瞬间噎回喉咙。
众人讪笑,“姑娘好脚法……”
惊羡的目光明明是给阿姐的,孟问笙心中却冉起莫名其妙的自豪。
对上少女的目光,他微笑着开口,却根本听不见自己说了些什么。
唯有她的惊呼如此清晰,“阿笙!”
雾气有毒!
腥闷的潮气涌起来,将人笼罩,孟酒歌眼见着众人一个个倒下。
黑水涨势更猛了。
呼啸着攀上坡边,低垂的指尖被卷入水中,便溶出红色的肌肉。
孟酒歌勾住要从坡顶滑落的人,扯下袖角蒙住口鼻,延缓毒气吸入。
温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公良涛与他同为金丹初级。温乔身为剑修,攻击力较医修出身的公良涛要强出不少。但终究顾及同门情谊,不肯下死手。
可公良涛不一样,被附身的他步步杀招。一时间二人竟打得有来有回。
尸鬼又在浓雾地操控下重新浮出水面。
他冲坡顶摇摇晃晃仍在坚持的少女怒吼,“再撑一下!”
温乔疾退,却被公良涛横断,两人缠斗在一起根本脱不开身。
他看向雾气中惶惶然的众人,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
他在心底苦笑,保不住了。
不过是一群凡人,清醒时尚不能与鬼怪缠斗,更何况现在。
他的眼中闪过悲戚,就见到少女一记黑虎掏心。
两个尸鬼倒飞,堪堪擦过自己的身子,最终在十米开外溅起炸鱼似的水花。
他甚至都看到尸鬼那深深凹陷的胸骨。
温乔:“……”
水汽越盛,尸鬼越强,少女身陷围困,显然撑不了多久。
身前尸鬼皆被横扫,背后却划过一阵阴风。
温乔眼见着鬼爪落下,他心一横,不顾自己,一步后撤便将斩鸿剑甩脱出去。
长剑破雾,凌空爆射。
少女显然也感受到了身后的威胁,她身形未动,一勒狗绳。
“滚滚!扑!”
滚滚这一下使了全力,凌空而来的斩鸿剑和尸鬼一道被泥团子扑进水里。
冒出“嗤”的一缕青烟。
温乔:“……”
都是哪来的妖怪?
又是她!
水鬼已经要气疯了。
明明都是些凡人,都是些凡人……
它的牙齿咯咯作响。
尸鬼一个个沉入水底。
腥气散去,只有雨点打入水中的声响。孟酒歌却丝毫不敢放松,这是风雨前的寂静,杀气越来越浓。
黑云压城,暴雨倾盆像是幕布,在半空投射出巨大的阴影。黑色的鬼影足有一层楼高,它没有犹豫,驾着水浪扑来,带起汹涌的腥气。
孟酒歌:“!!!”
草!不会真的要玩完了吧!
在走马灯闪回之前,眼前漾起一抹白光。
纯白的剑气自远方而来,孟酒歌瞳孔微缩。鬼影被剑气拦腰截断,发出凄厉的惨叫,连雨幕都被彻底撕裂开来。
酸腐的气味炸开来,少女呆愣着,眼见黑色的雾水天女散花般洒落。
她后知后觉,一个乌龟缩头。
妈呀!要毁容啦!
后至的剑鸣在耳边响起。
铮——
绯红的发带飘落,剑气在她的面前荡开,化为一座屏障,黑色的污水泼在上面,像幅水墨画。
孟酒歌抬头,只看到水雾中一只玉白的手,发带坠在他的指尖飘啊飘。
尘穆道君仍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有真气护体,发丝垂顺的连苍蝇站上去都要打滑。
披头散发的孟酒歌:“……”
Ok!你很酷哦!
尘穆道君来得很及时。
不愧是大乘期的修士,战斗只按秒记。水鬼估计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尘穆也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若是自己迟来半刻,眼前怕就是二十具死尸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满脸愁云惨雾的少女。
她胡乱在头顶扎了个揪,湿答答的发带粘在额头上,有些滑稽。
温乔正在和她掰扯。
“这是狗?!”他抱剑,悲从中来。
暴雨已止,黑水退去。
温乔在倒伏的草堆里找到两柄斩鸿剑。
一柄是斩鸿剑(身),另一柄也是斩鸿剑(柄)。
这显然不是水鬼干的。
左手持剑,右手持柄,他的目光锁死孟酒歌怀里没心没肺的小家伙,“这是狗?!”
“这个……”
孟酒歌也懵了,她完全没想到滚滚一爪子威力这么大。
大家都开玩笑,说剑修的剑就是他们的老婆。
剑修中也一直流传着一句名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如今剑是亡了……
孟酒歌小心翼翼看向温乔,生怕他当场抹了脖子。
少女尝试着把长剑复原。
白色的绷带在剑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把它裹成一个大粽子。
“这个……”她双手呈上。
温乔哽了一下,面容悲慽,拿起那把畸形的长剑。
偏偏他这又是柄重剑。
脆弱的绷带根本受不住沉重的剑身。才一离手,就直接断了。
剑头耷拉着,一晃一晃,像是跷跷板。
嘶!看起来更惨了!
看着温乔逐渐扭曲的面孔,孟酒歌一把揪住滚滚的耳朵尖,疾言厉色,“快!给叔叔道歉!”
温乔:“……”
谢谢你把我当傻子。
温乔其实也没想怪谁。
长剑被毁固然让他伤心,但更多的还是师弟妹们活下来的庆幸。
若非有孟酒歌,他都不敢想最后会有多少伤亡。
只是……
暴雨将河滩的泥污冲了个干净,也把一身伪装的“潦草小狗”刷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孟酒歌怀里那个黑耳朵、黑眼圈、黑背心的短腿小家伙。
他再次质问,“这……是狗?”
少女硬着头皮,“嗯!”
啥都听不懂的滚滚:“嗯!”
温乔:“……”
我看起来很没文化很好骗吗?
对上两双坚定的眼神,温乔扯扯嘴角,“你开心就好。”
孟酒歌干笑着坐回草地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大黑狗谄媚地凑到孟酒歌身边,拱拱少女的手。
她撸撸狗下巴,感受到掌心一湿。她低头,掌心中那朵赤骨花沾满口水,红的耀眼。
在混战中抢得先机的系统叉腰:可把我牛逼坏了!
“便是为了一朵连山赤骨花?为了那数十年修为?”
堂堂金丹期修士如今鹌鹑一样跪在尘穆道君脚下。公良涛佝偻着身子,目光躲闪,一副知错的样。
可尘穆道君到底是活了百年的人,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的不服。
说到底这小辈还是道心不稳,只想走捷径啊……
他想要训导,却又觉得与他说教是白费心思。
终是叹了口气,“罢了,回去领罚。”
万里晴空下,蓦地燃起一束火光。
孟酒歌:“?!”
修仙的都是原地火化,这么暴力的吗?
尘穆道君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射而来。
孟酒歌吹着口哨撇过头,却发现系统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二丈远,只留下自己捏着罪魁祸首站在原地。
孟酒歌:呵。
尘穆早已就看到了系统和孟酒歌的小动作。
因此倒是少女拿着赤骨花来的时候,他显露出了一丝讶异。
虽是修道,他却看惯了人性的贪婪。
修道之人凡几,而能有道心者了了。
更何况初入道门者,踏入花花世界,见到了无上的力量与权利,大多会被捷径窍门所迷惑。
而眼前这个小小修士……
尘穆原先对孟酒歌的关注并不多。
只是感慨她生于市井,无人教化,就能淬体炼精。应当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但他又可惜这姑娘生于市井。
于风霜中摸爬滚打过的人,大多足够努力,先期修行很快。
那些艰苦的过往,给了他们动力,但也容易滋生起对于权利欲望的过度追求。
道心不稳,这些天赋便如揠苗助长。
他见过太多好苗子穷尽一生也难以踏入金丹,正式步入无量仙途。
所以他见到孟酒歌时也只是惊艳一瞬。若有机缘便稍作点化,引入道门,后面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然而这姑娘似乎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一朵赤骨花可抵数十年修为,便是她不懂炼化,干吃下去也能为她攒下三五年功力。依照她如今的修炼速度,怕是能越过炼气,直接筑基。
连狗都看出来这是好东西,少女却不为所动。
不是那种欲迎还拒的推脱,而是如此坚定的信念。
孺子可教也!
尘穆露出赞赏的神色。
若是如此,倒不如真正做一次她仙途的引路人。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所以当尘穆一掌抚上孟酒歌的脑袋时,她裂开了。
跟她一起裂开的还有系统。
草草草草草!这是什么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