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城。
乐音抱着虞绛一路火急火燎赶过来，到了城主府，又一路狂奔来到了内殿，才脱下身上的斗篷，将怀里的虞绛松开，着急看她，“我用力重，没掐痛你吧。”
虞绛揉了揉脖颈，微微蹙眉摆手，“没事。”
乐音这才放心，想到方才场景，心有余悸，“我演得不错吧，刚刚孟祈年那眼神吓死我了，还好没露馅。”
虞绛想起前一刻她凶神恶煞的语气，笑了声，拂了拂手示意护卫离开，等殿中无人，她才问，“我的身体如何了？”
“不太好。”乐音叹了口气，两人一同往内殿暗室中走，“这化神雷劫着实厉害，你的灵识被这具身体排斥无法进入，城中瘴气浓郁灵气稀少，有些伤势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抬老城主留下的千年冰棺放着你了。”
她们走到最里面，按下机关，石壁向周围挪开，露出藏在其中的暗室。
暗室中寒气四溢，最里面放着一座琉璃冰棺，棺中是虞绛的身体。
自化神雷劫后，她的灵识被迫与身体分离，由于不念城四周灵气不足，最后一道劫雷留下的伤始终无法好转，府医来看，说需要只有仙门才有的华珠草来治，还要在灵气充裕的灵脉所在地才能好全。
天下灵气最充裕之地是长生界，华珠草也在长生界。
乐音没办法，只能同虞绛商量了这样一出戏。
仙门守卫森严，高手云集，便只能在别处下手，沉山之行是最佳选择，故意放出一些古怪传闻，再由混迹在弟子中的虞绛牵头，与仙门主力分开，不念城混在仙门弟子中的细作适时向孟祈年告知几人动作。
最后乐音出现，她修为够高，并不怕被孟祈年当场逮住，让孟祈年看到虞绛的脸，当着众弟子的面抓走“虞双”，再引他来不念城，顺水推舟让他带走虞绛的身体。
虞绛垂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这时候，他该让人挖我的坟了。”
当年她假死后，葬入长生界的尸骨是老城主用幻术所化，五年便会消散。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孟祈年，一时惊骇过去，他一定会叫人掘墓查看，发现其中并无尸骨，便会确信虞绛真的在不念城。
而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行了，趁他还没来，再去看看我们的婉娘子。”
*
沉山下，孟祈年很快冷静下来。
陆茗来在恐慌间隙想起虞绛那一眼，躁乱的心突然安静。
他总觉得今晚的事太过古怪，师父不是这样的性格。
林心栎红着眼看向孟祈年，她和白陌相视一眼，扑通跪倒，“宗主，救救虞双吧，求求你救救她！”
孟祈年面上显得极为冷静，可陆茗来却敏锐地觉察到他袖间的手在轻颤，他掐了法诀，与仙门传音。
蒋怜春和白苏的脸出现在半空中，两人看起来都有些懵，“宗主，有何事？”
孟祈年简明扼要道，“不念城的人抓走了虞双，我需要去不念城一趟，我不在，怕有祸事，让沈覃瑶和温仲时在半日内赶到沉山，还有……”
说到这里，他一顿。
蒋怜春和白苏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们属实没想到不念城中之人胆子竟都大成了这样，公然抓走仙门弟子挑衅。
然后下一刻，他们就听到宗主嗓音沙哑开口，“去看看，阿绛的尸骨在不在。”
看什么？！
两人脑中都空白了一瞬，白苏声色俱厉道，“宗主？你要做什么？！”
他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冷冷淡淡落下两个字，“掘墓。”
蒋怜春气笑了，连敬谓都忘了称，“孟祈年，你是不是疯了，掘墓？！你怎么说的出来？怎么敢让我们去做？！”
“我看到她了，她在不念城等我。”孟祈年声音中透着疲惫，眼眸却出奇的亮，语气不容置喙，“去做。”
仙门，蒋怜春和白苏面面相觑，脸色难看的传讯给沈覃瑶和温仲时，让他们现在就去沉山。
然后走到虞绛坟前沉默，她们实在是不知道这青天白日的孟祈年为什么要发疯掘墓，还是虞绛的墓，两人再不情愿，但宗主之命难违，也只得照做。
虞绛下葬时，孟祈年取了极寒之地千年不化的寒冰做了冰棺，可使尸身万年不腐。
等她们掘开土，冰棺露出来的一瞬，蒋怜春呼吸一窒，白苏抖着手摸在棺壁，深吸了口气，还是揭开了——
下一刻，两人看着棺中的人偶，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聚在周围的其他峰主也都呆住了。
棺中无人，那虞绛呢？
虞绛去哪儿了？！
他们扭头看向传影符上孟祈年的脸，见他神色依然平静，只是舒展了紧皱的眉，黑眸发亮地看着空荡棺椁。
就像是一个人终于活过来了。
“她没死。”孟祈年突然笑出了声，他喉间发哽，又重复了一遍，“她没死。”
*
不念城。
地牢中，被关在最里面的婉娘子看见来人，忽地嗤笑一声，“护法大人，你可真是城主的一条好狗啊。”
她视线在虞绛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停留一瞬，继而扫视过她全身，了然，“城主大人费心造了这样好的一具身体……”
她恶意笑道，“是原来那具身体不好用吗？”
看着她满身的刺恨不得咬死虞绛的样子，乐音冷哼一声，刚要出口，就被虞绛一抬手拦下，“我今日来不是听你讲这些废话的。”
她蹲下身，与慕容婉平视，“我不明白，你究竟恨我什么？”
慕容婉恨恨道，“你杀我父皇，灭我亲族，我难道不该恨么？”
虞绛冷声道，“你所谓的父皇是害我虞家满门覆灭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昏庸无道，身为皇帝却残暴不仁，我不该杀他吗？”
慕容婉摇摇晃晃站起来和她平视，咧嘴笑道，“那你也不该问我为什么恨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乐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里却带着讽刺看向她。
“慕容婉，我该说你有情有义呢，还是骂你蠢呢？”虞绛轻轻眯了眯眼，笑起来，“难得啊，庄承那个废物能有一个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儿，只是你这样在意一个杀母仇人，你母亲泉下有知，会感到欣慰呢，还是恨不得从不曾生育过你呢？”
她心弦一颤，心脏缓慢停滞了一瞬，过了好半天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叫杀母仇人？！虞绛你说清楚！！”
“看来你不知道呢。”虞绛眸色怜悯，指尖轻抚在她脸侧，声音极轻，但每一个字都砸在她心口，“你的母亲，曾是仙门碧霞峰主慕容羽的未婚妻子，却在婚前，被庄承看上抢进宫中，做炉鼎之用。整整十年，在油尽灯枯之际，慕容羽终于找到了她，可那是她肚中已经有了你。”
“慕容羽带着你们，无法回到仙门，只能以叛逃之名到了不念城，你娘拼命生下你，老城主悉心养育你长大，只想着你平安就好，也从未对你说过你要恨谁、要向谁报仇。他在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哪知你竟然成了庄承的好狗，要反咬我一口替他报仇。”
婉娘子不可置信，扫开虞绛的手，她捂住耳朵凄声尖叫，“你胡说！你胡说！！”
怎么可能呢？！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如果你认为我在胡说，我当然没有办法。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忘恩负义，慕容婉，难道你忘了养育之恩，要改名做庄婉了？”虞绛面色骤然一冷，“你可知，城外结界是慕容羽用一身骨血化成，我们筹谋几十年，城外结界庇佑城中生灵，可你却为私欲破开结界出门，你对得起老城主吗？”
她面色骤然一白，“用命……化成的结界？”
虞绛示意乐音解开她身上的锁链，指了指外面，“慕容羽将你视作亲女，他对我有恩，我曾答应他会照顾你，你若是想做庄氏皇族的公主，现在就滚！”
慕容婉心中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她哽咽着喘息，却只觉得越来越窒息，“可是当年——我爹的亲卫明明告诉我……”
乐音冷静打断她，“老城主的亲卫是叛徒，阿绛继任城主后发现他在悄悄向城外传信，于是他被处决了。”
慕容婉呆呆地看着两人，喃喃出声，“所以我被骗了？”
乐音垂眼看着她，冷哼一声，“若不是阿绛发现的早，就你这个蠢脑子，被利用都不知道，我们最初以为你是没得到城主之位不甘心，还万万没料到你居然认贼作父。”
慕容婉眼睫轻颤，她嘴唇抖动，“我是不是差点毁了你们的计划？”
“那倒不至于，只是一点小麻烦而已。”乐音耸肩，冷静道，“你还没有有脑子到那种程度。”
慕容婉，“…………”
她一边流眼泪一边瞪乐音。
“行了。”虞绛静静看着她的神情，起身，“让她自己琢磨吧，门不用锁了，她不会跑的。”
她估摸着时间，神色微动，“他也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