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云荼从未见过的陈澍。
没有的往日的温和笑意，周身散发着冷意，眼神透露着锐利。
可偏偏就是这副模样，让她所有的委屈都被放大，先前忍住的眼泪，此时像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很快，她的双眸不止被泪水占据，还被一道挺拔的背影定格。
陈澍来到了她面前，像道隔绝风雨的屏障。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花衬衣男，带着不近人情的语气：“旷野社区的每一项规则调整，都是团队根据实际情况商议决定的。你要是觉得这些规定碍着你了，现在就可以去前台退订，没人留你。”
花衬衣男被他看得发怵，却还想撑面子，他仰着头反驳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是消费者，还不能提意见了？”
“提意见可以，但不能人身攻击。”陈澍往前走了半步，气场更盛，“你刚才怎么说她的？老鼠屎？资本家？压榨人？请问，你住进来这些天里，她哪点压榨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昨晚的分享会她才刚说过，现在社区正在进行改进，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告诉我们，你分得清什么是告诉什么是无理取闹吗？”
“我，你……”花衬衣男还想反驳，但是理屈词穷，而上一秒还剑拔弩张的男人此刻根本不理睬他，转身朝向身后的女人。
“没事了，云荼。”陈澍低声安慰着，语气里全是歉意，“是我不好，你刚来，就让你受委屈了。”
这怎么成了他的错？明明是因为她而起的，明明她才是打破规矩的那个人，“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想让社区变好……”
陈澍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动作轻柔地递给她，“没有，你做得很好。是他不懂，别往心里去。”
“谁！谁欺负我们云荼姐！”
宋青昱顶着个鸡窝头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见站在陈澍和云荼面前的是一花衬衣男，仔细辨认了一番后，宋青昱更生气了。
他本来中午在午休，睡得正熟，接到了周大哥的电话，电话那头周大哥明显着急了，他让他快来休闲区，说有人在骂云荼。
宋青昱一下就清醒了，问怎么回事，周大哥也说不清楚，说好像是咖啡减少供应品种导致的。
他在过来的路上，设想过无数人，但从未想过是他。
因为他最没资格。
“何阳，你好意思吗？”宋青昱一脸嫌恶，语气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还真是农夫与蛇。你一个月前来社区，是我接待的吧？你说你前公司倒闭，老板拖欠半年工资，剩的钱不够回老家路费，求我给你减点住宿费。”
“我看你可怜，把情况跟澍哥说了。澍哥心软，给你免了一半房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你觉得亏了？那你知道吗？旷野社区每月亏三万，澍哥每个月都在外面接单贴补这里！”
“最过分的是，”宋青昱像只被惹毛的狮子，恶狠狠地盯着何阳，“你居然欺负我们女员工，算什么男人！”
说完，宋青昱直接掏出手机给林雅打电话，语气里的火气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小雅，何阳这星期的住宿费交了吗？”
林雅刚把宣传片发布出去，接到电话时还一头雾水：“哥，怎么了？他还没交。”
“让他现在就退房！”宋青昱简单地解释了下，电话那头的林雅瞬间炸了，声音拔高：“我马上到！敢欺负云荼姐，他真不用在这儿住了！”
听到这些动静，何阳彻底慌了。
他哪里是失业，明明是赌博输光了积蓄，连父母的养老钱都赔了进去，如今有家不能回，旷野社区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便宜住处。他语气瞬间软下来，近乎哀求：“我马上交住宿费，现在就交。”
“不用了。”林雅踩着帆布鞋飞奔过来，径直挤过何阳，跑到云荼身边，狠狠瞪了何阳一眼，“现在就给你办退房，一分钱都不用交，赶紧走！”
“不是，我刚才是不知道社区的情况，情绪难免激动了点。”何阳有些着急，朝云荼看去，试图商量，“云荼小姐姐，咱俩各退一步，这事儿就翻篇了行不行？”
“她为什么要退？”陈澍直接打断他，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青昱和小雅，你俩带他去办退房，记得在预定系统把他永久拉黑。”
云荼轻轻拉了拉陈澍的衣角，小声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澍没理她，反而握住她的手腕往外带，留下一句“这周房租当喂狗了”，便将何阳的辩解声隔绝在身后。
一隅里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一簇一簇的，屋子里明明暗暗，云荼的心也恍恍惚惚。
因为陈澍还握着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比想象中大，指节修长，环住她手腕后还剩一圈空隙，这种若即若离的触碰让她莫名不安。
她怕陈澍对她失望，怕他松开手后就不再信任。
她更怕他无条件的信任，怕自己终究配不上这份期待。
“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云荼小心翼翼地从他掌心抽出手，她的骨架小，一米六八的身高还不到一百斤，轻而易举就挣脱了。
她不敢回头看陈澍的表情，垂着头往卧室走，脚步有些仓促。
“等等，云荼，你真没事吗？”陈澍快步追上来，语气里满是不放心。
云荼已经走到卧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我真没事，就是我是泪失禁体质，情绪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让大家见笑了。”
陈澍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云荼，我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你能不能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来面对。”
怎么办，她又想哭了。
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她自己一个人扛下的，还从未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陈澍如今对她这样说，她该高兴吗？
还是那句话，她更怕陈澍对她失望。
因为她深知，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这是她在成长经历中所做的总结。
“陈澍，或许我的理念和社区不相符，我不想再打破这里的平静。”她咬了咬下唇，声音轻得像叹息，“明天我就搬出去吧。”
她想，就在这里停止吧，万一后面陈澍撞见她更糟的一面呢？
在陈澍面前，她想体面一些。
陈澍愣住了，看着眼前低落的云荼，和前些天眼里闪着光的她判若两人。
他心里涌起一阵慌乱，上前一步：“云荼，你不是这样的。这点困难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这样的人？那我是哪样的？”云荼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迷茫，“这不是我的错，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正要开口，却见云荼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她的背脊撞到了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疼痛传来的瞬间，她脑子里是一片清明，是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原来，她还是喜欢陈澍。
她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在意他的每一个眼神，在意有关他的一切。
这种认知让她慌乱，让她无措，让她只想逃离。
这种感觉，真糟糕。
“小心！”陈澍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门上，避免她再撞到。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能看到她眼底未散的水汽，能感受到她腰肢的纤细……随即，他的动作顿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云荼僵在原地，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陈澍掌心的温度，能听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她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
就在这时，“哗”的一声，一隅的门被打开，林雅举着手机跑进来，脸上满是兴奋，声音大得震天响：“澍哥！云荼姐！我们的宣传片爆了！刚发出去半个小时，播放量就破一万了，评论区全是问怎么预定的——”
她的话突然顿住，眼睛瞪得溜圆，看着眼前的场景：陈澍正撑着门，手臂环着云荼的腰，两人靠得极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连影子都缠在一起。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林雅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只剩下尴尬的无措。
陈澍也回过神，连忙收回手，耳尖悄悄泛红。
云荼则猛地后退一步，撞到门板上，这次却没觉得疼，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雅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陈澍递过来的眼神制止了。
她看看陈澍，又看看云荼，最终只能干笑两声：“那个……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