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晞盯着对面喋喋不休的男人，眼神放空，思绪逐渐飘远。
只见他嘴唇开合，声音模糊的钻进耳朵，内容无非是工作、房产、未来规划。
餐厅顶灯的光线照在他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油亮。
“陆小姐这么漂亮，条件也好，眼光肯定高。”男人推了推眼镜身体前倾，“不过嘛，找对象还是要实际点，那些荧幕上的明星看着光鲜亮丽，背地里指不定多乱，离我们普通人生活太远了，你说是吧？”
陆昭晞没应声，指尖无意识划过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一张抓拍：舞台中央的男人汗水浸湿头发，他闭着眼微微仰头，握住麦克风的手骨节分明，背景是模糊的紫色灯海，右上角还有谢时屿的签名。
男人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嘴角往下撇，“啧，陆小姐看着挺成熟的，原来还喜欢追星？谢时屿我知道，好像是唱歌的，听说最近风评不怎么样，唱得也就那样，粉丝还吹得天花乱坠。”
听到男人的话，陆昭晞抬起眼，目光第一次落在对面那张满脸写着优越感的脸上：“他唱得怎么样不需要你评价。”
男人一愣，显然没料到一直沉默的她会反驳，脸色顿时沉了沉：“我说的是事实而已，这种靠脸吃饭的偶像能有什么真本事？作品没深度就算了，粉丝还疯狂，要是我现实里遇到这种人，躲都来不及。”
“现实里？”陆昭晞握紧拳头，“你是什么货色，还能现实里遇到他？你又了解他多少，凭什么下结论？”
男人怒了，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桌侧目：“凭他是公众人物！凭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一个戏子而已值得你这么维护吗？陆小姐，我们是相亲，谈的是过日子，不是追星做梦！你这种心态……”
陆昭晞声音冷硬地打断他：“我心态好不好不用你关心。”
男人被打断，更是恼怒：“不可理喻，追星追得脑子都不清醒了？难怪介绍人说你……”
“嘟嘟嘟——”
陆昭晞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也没看那个脸色铁青的男人，一把抓起手机。
“喂，晓晓？”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好友惯常的咋呼声，只有压抑的抽气声，背景嘈杂一片。
“晓晓？”陆昭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小溪……”苏晓的声音带着浓重鼻音，“小溪你看到新闻了吗？”
陆昭晞下意识问：“什么新闻？”
苏晓异常艰难的开口：“谢时屿的新闻……他从一座废弃大厦楼顶跳下来了，就在刚才，救护车都到了，我正在现场拍照，网上说人已经……”
“哐当！”
手机从陆昭晞骤然失力的掌心滑脱，砸在餐桌上发出重响。
对面男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皱紧眉头。
然而陆昭晞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在听到消息的刹那，她所有感官在那一刻仿佛被抽离。
餐厅里刀叉碰撞的声响，背景舒缓的钢琴曲，邻桌的低语，男人不满的抱怨……所有声音瞬间退潮，变成一片嗡鸣声。
她只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通话界面还在持续计时。
苏晓刚刚说了什么？
跳楼，救护车，人没了？
谁？谢时屿？
陆昭晞猛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
她抓起掉落桌面的手机，屏幕被刚才的撞击震裂一条细纹，挂断苏晓的电话后，忙不迭点进大眼。
热搜第一条后面就跟着让人触目惊心的“爆”字：#谢时屿坠楼身亡#
下面紧跟着几条：
#星耀传媒证实谢时屿离世#
#谢时屿抑郁症#
#谢时屿遗书公开#
她手指悬在第一条热搜上方，好半晌，才点了进去。
页面瞬间刷新。
大眼最顶端是一段被打了厚重马赛克的现场视频截图，通过马赛克，只能看到显眼的警戒线和攒动的人头。
“今日晚上20时47分，当红歌手兼演员于一栋废弃大厦顶楼坠落，经现场医护人员确认，已无生命体征。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排除他杀，疑与长期抑郁症有关。”
下面的评论区更是沸腾。
【天啊我不信！！！！】
【下午还在循环他的歌，怎么会这样？！！】
【抑郁症太可怕了，一路走好[蜡烛]】
【假的吧，肯定的是炒作。】
【楼上积点德把，人都没了！】
【他的歌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能接受！】
【听说是因为网暴？最近黑子太猖狂了！】
【遗书都出来了！他微博定时发布的，快去看！】
陆昭晞看到最后的评论，连忙退出这条热搜，手指点进自己的关注列表，找到谢时屿账号。
那是一分钟前定时发布的博文。
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一张手写信的照片，纸页有些褶皱，字迹是她熟悉的行楷。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
别为我感到难过，这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这个世界太浮躁，我找不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休息，那些声音日夜不停的钻进脑子，我太累了。
唯一放不下的，是一直以来支持我的粉丝。
虽然有的粉丝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遇见你们，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
对不起，最后我还是没能遵守约定，活成大家心目中想要的样子。
别回头找我，请大步往前走，替我好好看看太阳。
——谢时屿”
看到信封右下角的兔子标志时，泪水就争先恐后涌上来，模糊了屏幕上的字迹。
陆昭晞用力眨眼，想把那些碍事的水汽逼回去，视线却越来越花。
谢时屿。
那个永远笑着面对镜头的人，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用歌声把她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人，那个她终于想起，却因为身份悬殊时光阻隔，只敢默默放在手机壁纸上的人，他……死了？
“陆小姐你没事吧？”对面男人担忧地说，“那个明星……出事了？”
陆昭晞骤然被询问声拉回现实世界，头隐隐作痛。
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快要爆炸，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冲出来。
在被负面情绪裹挟之前，陆昭晞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自己的包，转身就往外冲，脚步有些虚浮踉跄，撞到了旁边端着托盘的服务员也浑然不觉。
服务员惊呼：“哎！小姐！你没事吧？”
“陆小姐！”
男人在她身后喊着，陆昭晞已经听不太清了。
明明她的精神病已经治好，此刻那些久违的痛苦却又再度袭来，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连忙一头扎进外面喧嚣的街道。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头痛缓解了不少，可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穿过拥挤的人潮。
不知走了多久，陆昭晞终于回到自己租住的狭小公寓。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门锁，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板上，黑暗瞬间包裹住她，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
她用力擦掉眼角的泪珠，又涌出来，再擦掉。
这个傻子，他以为遗忘就是解脱吗？他以为她好了，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巨大的悔恨和悲痛像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想起他后没有勇气去找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恨自己为什么只敢把他当做一个遥远的偶像放在壁纸上，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他的痛苦！
她蜷缩在地板上控制不住地发抖。
片刻后，她视线扫过房间角落的蓝牙音响，想起谢时屿，几乎是爬过去打开音响，点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
她的歌单里，几乎全是谢时屿的歌。
一首接一首，那些她早已听过无数遍，旋律刻进骨子里的歌，此刻在音响里流淌。
“为什么？”
一声呜咽终于冲破喉咙。
无数混乱的画面，那些被她强行压制的黑暗记忆，伴随着此刻灭顶的情绪，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头痛得快要裂开了！
她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耳边谢时屿的歌声还在唱着，温柔又悲伤。
“第七个春天，候鸟掠过窗前。”
“它是否记得，那年未完成的诺言。”
谢时屿……对不起……对不起……
手机还在震动，屏幕亮起显示出苏晓的消息。
【小溪你还好吗？】
【我马上到你家，千万不要激动！】
陆昭晞不想回复，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