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辞听着这声音颇为熟悉,且这身形她好似在哪儿见过,她挥手让归珩退下,蹲下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
那人将埋在衣裳里的脑袋,露了出来,看着眼前没了剑的压制,赶忙拿着衣服擦了擦脸,原先的污泥擦去了些。
依稀可以窥见其本来的面目,石行川耷拉着眉道,“师父,是我啊,之前我看到你从这儿出来过,便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儿。”
石行川不负从前的少年意气,双眼遍布红丝,透漏着不可思议。
秦惊辞转身,狠下心道,“石公子,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你现下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和你父亲注定有着跨不过的横沟,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石行川呆呆的坐在原地,没有动静,许久,才彷佛理解了秦惊辞的话,“师父,我知道我爹有错,我可以帮你,但你能保证让我爹活着吗?”
秦惊辞没法回答他,她没法保证。
这时,那扇门又被推开了,先传进来的一阵清朗但又透着些许疲惫的声音,“我能。”
石行川回头一看,“云大哥。”
祁允业安抚的看了眼秦惊辞,继续说道,“可石公子,你尚且不知你父亲做了什么,又谈何能帮到我们,更遑论保下你父亲之命。”
石行川眼神忽地闪亮,“云大哥,我听到了,我爹将我关在屋子里不准出去,我是从床底下的洞钻出去的,从前我爹经常不让出去,我便着人偷偷挖了个洞,只是这洞必须得绕道后院,我经过后院时,偷听到了我爹和一个人说的话。
“他们说,有一批货要与近日出城,他会派人亲自押运,我知道我爹常去的仓库在哪儿,我可以带你们去,我知道你们定是很厉害的人,只要。。。你们答应我保下我爹的命。”
石行川的声音越来越弱,秦惊辞回头,蹲下道,“哭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已经在战场上了,想保住你爹,就给我振作起来。”
石行川抹了把泪,抬头看着他们,“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秦惊辞起身和祁允业对视了一瞬,祁允业点头道,“就按你说的,明日带我们去仓库。”
石行川慢慢的站了起来,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师父,云大哥,你们能收留我吗,我可能暂时回不去了。”
祁允业尚未说话,秦惊辞便道,“你便同我暂住在客栈吧。”
“不妥。”祁允业赶在秦惊辞之后迅速的答道,石行川愣着眼神看他,他方才解释道,“客栈人多眼杂,你难保不被发现,还是与我一同住在别院。”
石行川自然是如何都行的,他便听话的点了点头。
秦惊辞挑眉一笑,“那我也搬回别院住。
闻此话的祁允业,转头看着他,秦惊辞歪头耳语,“方便保护陛下,石行川毕竟尚待考察。”
祁允业垂下眼睫,若有所思,“还是将军考虑周到。”
斜阳落入水面,暮色降临,秦惊辞坐在院中的石桌上饮着茶,漫天星光伴着茶喝,一轮明月落入水中,她的神色些许惆怅。
祁允业在她身后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走上了前来,他伸手夺过正准备再添一杯的茶壶,柔声道,“夜深了,不宜饮浓茶。”
秦惊辞为了缓解气氛,故意逗他,“云公子,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明日。”
祁允业转过头来,细细的月光洒在他的睫毛上,映出个温柔的弧度,低沉的声音从他口中钻入秦惊辞的耳膜,“不是的,我紧张你。”
秦惊辞玩心失了大半,这人来了陵州以后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过半句话,都能表明心迹,她挤出个微笑,恨不得将头都埋进那还没手掌大的茶杯里。
好在祁允业没有真的想让她回答什么,只是认真的反驳她的话,他起身,还不忘提走了那茶壶,“将军,早些休息。”
他走了,秦惊辞长叹了一口气,没看过没走多远的人,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将那肩膀的起伏看进了心里。
他定了许久才离开。
不知道她的叹息是不舍,也没听到她口中的呢喃,“祁允业,人一生除了情爱还有很多事要做,对吧?”
***
陵州多雨,现下虽已是秋季,可仍稀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带着晨起的风都凉了许多。
秦惊辞收拾好出了房间时,祁允业便已经等在屋外了,他穿着身暗纹锦衣,袖腕处还带了铁甲,看样子便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她刚下台阶,准备叫他,石行川便从房间里蹿了出来,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但眼神也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师父,云大哥,我好了,可以出发了。”
祁允业回头看了一眼,又与石行川说道,“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石行川抬起头,眼神比从前更加坚定了,“嗯!”
三人出了门,没带任何侍卫,就这么光秃秃的去了,“云大哥,你们不用多带些人吗,就我们三个能行吗?”
秦惊辞走到他身边,才说,“你怎么知道没带。”
石行川看了看周围,虽然没看出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什么别的人,但还是毅然决然的相信师父和云大哥。
两人驾着马跟着石行川时,越发觉得这条路越来越熟悉,当石行川勒停了马时,眼前的景象现在了眼前。
路旁的破败的木牌,“石木村”三个大字依然是刻的歪七扭八,从此望去,路上倒是比原先整齐了不少,像是提前收拾过一般。
秦惊辞下了马,将身前的黄土翻翻扫扫着,下面的红色粉末竟然尽数没有了,她拧着眉起了身,看着祁允业摇了摇头。
祁允业问着石行川,“你确定是这儿,看着不像是有人的模样。”
话音刚落,掩藏在村子各处的蒙面人,站了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石行川吓得后退几步,躲在了他们的中间。
祁允业仍是淡定的坐在马上,甚至没有一丝反应,如同早料到了般。
他看了许久,没看到意料之中的人,便道,“石刺史,不敢出来相见吗?”
不一会儿,从一旁的草垛之中,钻出一个庞大的身影,他抖了抖身上沾染的杂草,笑盈盈的走至他们的面前。
“秦将军,别来无恙啊,这都还要多谢我这个好儿子。”石费岩扬起眼神看着石行川。
石行川现在才明白这发生了什么,他神色错落的看着秦惊辞,“师父,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真的想帮你们。”
他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回想着几日的种种,是了,凭他怎么可能在重重看守之下,逃出来,他真傻。
秦惊辞抬脚踢了他一下,“别把你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你以为就凭你能害了我们所有人?”
秦惊辞随即脸色一变,拿出手中的金玉令。“归珩听令,拿下。”
不远处的山坡下,带有北地特征的铁骑,飞奔而出,将所有蒙面人层层围住。
而处在其中的石费岩竟没有任何慌张,“秦将军,不知在下触犯了哪条律法,需要将军带兵捉拿,将军不闻军令,私自调兵,可是重罪。”
秦惊辞撇了眼祁允业,没准备答话,径直将话头递给了他。
祁允业笑了笑,“石刺史确实说的不错,不过,朕的口谕可还作数?”
石费岩一惊,便见那马上的黑衣男子,摘下了横在面前的面罩,凌厉的眉眼,锋利的颌骨,满带笑意的看着他。
“陛下,陛下明鉴,臣从未做过有害大祁之事。”
“是吗?你出城的硝石,若是不出所料,已经快走至这儿了吧。”
祁允业漫不经心的拔出腰间的火信子,朝天发出一声震响,远处的铁蹄的响动,便向这边踏来,如同电闪雷鸣之声,能荡除这人间所有的恶念。
卫越提前一日驻扎在城门之外,果然于昨日丑时,拦住了按照石费岩旨意,偷偷运出去的硝石。
审问了一夜,才匆忙赶来的卫越,此时在将口供交在了祁允业的手上,黄纸飘在空中,还带着些血腥味。
祁允业拧眉看过,便又扔给了卫越。
才朝着石费岩道,“石刺史,请吧。”
石费岩不再挣扎,任由铁骑将其捆了去,路过石行川身旁时,哼笑了声,“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认贼作父,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入大牢,石行川,你好的很,我石费岩,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石行川低着头不敢看他,待他走去了许久,他才慢慢的抬起头,红着眼眶,喊了声,“爹。”
祁允业跟着卫越先行将人带回了衙门审理,秦惊辞则是返回了古渡茶楼。
陵州一事了结,她也差不多该回北地了。
***
天理昭昭,终得意明。
江中的楼船,仍然屹立在江边,只是不再是人们口中相传的陵州一绝,而成了人人唾骂之地。
秦惊辞站在楼船的甲板上,看着微风吹拂起的涟漪,清风吹起了她的鬓角,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遮住了这清风。
“小心着凉。”
秦惊辞看了看肩上的披风,又看向他,“这楼船留着也挺好,还能看看风景。”
“这楼船深扎江底,贸然拆除,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因此丧命,便放在这儿吧,江河流水,终会带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