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变得很难熬。当我投入新工作的第二个月，时光飞逝。虽然第一个月漫长地像过了一年。

    杨珊想开服装店的贼心不死。她赚了多少钱我一概不知。我从她手里赚的钱都在一张卡里，加起来七八万。小朱提醒过我，好歹向她要一次明细单。

    我笑，“你帮我看看。”

    她撇撇嘴，“她才不会给我看。

    我问：“考公怎么样了？”

    她垂头丧气地忘了刚才的话题，吐槽题目多难多无语多细致，吐槽面试好不公平，吐槽她父母永远老三套指责她，吐槽新的相亲对象长相身高古怪性格······

    我说：“不如你静下心来，全心全意备考一次。”

    她吞吞吐吐，“···赚得还可以。我现在兼职不局限本地，好几次被请到外地拍片呢。我更想开个摄影工作室。

    然姐，你别看各个都说没钱，工资低，但是街上的店铺倒一家开一家，开一家又倒一家，超过一年的“老店”，我高低要见识见识卖什么东西。

    开一家店最起码的租金设备人力也要小十万，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死心，总以为自己是幸运儿。倒闭率超过百分之八十，还是有人不停的开开关关。

    现在很多人都晓得宣传重要性，小铺子最重要的方式就是精美的图片和吸睛的视频。我接到十几家店铺的拍摄工作，到现在存活的不到三家。

    我这样的人和那些装修工人肯定不愁没活干。”

    我津津有味地听着街角小料，说，你对自己蛮有信心的嘛。

    她想了想，“也不是盲目自信。摄影工作室，不一定在街上。我可以利用应届生创业的身份在居民区租个房子。一千一个月租个好点的小区房。

    我什么东西都不要房东的，租金就更少，办营业执照又不要钱。不像杨总，想开在繁华街道，光一个月租金就够我半年生活费。”

    我也犯愁，“她要是跟你想的一样就好了。亏她还去考会计证。”

    她不屑地说，“那是初级。她没跟你讲，瞄到别人答案吗。”

    我忍住笑，“没有。”

    她看着我，真诚地说，“你是我姐就好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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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珊店铺没开成，不是她赚的本金不够，而是听取我的建议，辞职去一家小有名气的服装店呆了不到一个月，累得她赶紧做回老本行。

    租金，装修，这些不是她头大的，而是压货，账目混乱，一年到头364天店铺都要开着，一开十二小时以上。现在的打工人下班时间越来越晚。

    心血来潮的顾客下班来了，不能说关店就关店。只要开店，就一定会遇到胡搅蛮缠枉顾规则的客人，气得让人吐血还有理说不出，报警都要被教育别找茬的怄气事。

    她一年开张两百天，每次不超过八小时拍摄，不用自己出一分钱，还有最新的服装送来，每个季度不少于二十家服装店找她合作，进账非常稳定。

    她的孩子见长，为了赚母婴钱，认真考虑过生三胎，政策不允许而作罢。就算不生，也打过借用别人家小娃娃的主意。

    杨珊劝说，要我露脸，姐妹花更吸睛。多次无效后她决定寻找新的模特搭档。

    她像个星探到处寻找长相过得去的年轻女孩，偶尔找来的小女孩贪玩心性，要么不会在佳城停留过长时间，去大城市读书，去外地发展。

    慢慢地她淡了心思，专心打造她和两个娃娃的专属logo。她早为三人注册各种各样商标。像模像样地开了个工作室，请了一两个员工，成了名副其实小朱口中的“杨总”。

    有一天，她约我去了本城有名西餐厅，闪烁其辞说了两个事。

    “姐，最近又到下个季度的新衣服。”她推过来几大袋子。“你试试，看有没有喜欢的。跟我拍几套宣传图。”

    我看了一眼。元宵过去不久，商家寄来新春修身服装。

    餐厅的灯光很有罗曼蒂克情调，昏昏恍惚，暧昧不明，坐在对面的人徜徉在柔光里。

    她比在火锅店那时，自信明媚多了。如果她走在校园里，谁能说她不是一个大学生呢。

    我饮了一口柠檬水，说声好。

    她似乎在酝酿下一件事，该怎么开口才能保持姐妹情，又能达到目的。“姐，我妈给你介绍那个男的，最近谈恋爱了。那女孩比不上你一半样子。不过听讲哪个当官的独生女。这些男的，个顶个势力哦。我妈还总是讲可惜了可惜了。她手里不会再这么好的对象。姐，过了今年，你就快三十了，还是要抓紧了吧。”

    “再说吧。”对于这个话题，我向来是不耐摆在脸上。

    她摸着她的戒指。以前是铂金没有镶钻。最近换了新戒指，戴在中指上。

    “本来想让轩轩去公立幼儿园，哎，关系没到位。指标要靠抢。我老公没什么用。见校长都排不上号。只有去私立幼儿园。”她掏出手机给我看幼儿园的宣传视频。

    号称与国际接轨，佳城唯一双语幼儿园，光是小孩玩乐的露天场地就有三四百平米。

    “就是学费太贵。一个月抵得上我老公工资。我妈妈还骂我，说小孩子就算一万一个月，学个莫子鸟东西出来，未必教他们树根雕花？糟蹋钱。她还讲，把钱给她，她帮我带崽。又讲不行不行，育儿嫂一个月工资五千了，我是你老娘，打个折，给四千也成。”

    我们尴尬地笑。不知为她妈话呢，还是糟心的事实。

    她拿出一个手链，推给我。“商家送的。听说卖要两千多呢。小朱看上了要我送她，我舍不得。”

    服务员送来菜单。我点了偏贵的号称安格斯牛排，她点了沙拉，一壶玉米汁。“姐，你还没到三十呢，还没嫁人，要保持身材。”

    服务员左看看右看看，迟迟没下单。

    “再来八寸的意式肉酱披萨，大满贯牛肉海鲜披萨吧，一份水果塔，六寸巴斯克。”

    她脸都发绿。来前她说这顿她请，不准跟她抢单。

    服务员一走，她噘着嘴说：“哎，我就是心直口快。没想那么多。你减了肥又是貌美如花。他们外地来的工作人员还不是给你的名片最多。”

    我安慰她：“他们都晓得你已婚有娃了，还怎么给你啊。你要是未婚名片都给你的。”

    她嘻嘻嘻笑，“姐，还是你惯会说话的。我坏在不会说中听话。哎，两个崽，越来越大，要的钱也越来越多。光凭我老公死工资还有他老子老娘退休金，怎么也达不到我想给两个孩子优质教育。

    我同事讲，上了三年级，光小孩子补习费一年都要五六万。还有配眼镜，一副好点的就几千。去名牌大学游学，什么夏令营冬令营，动不动大几千。

    佳佳轩轩牙齿还算好，但是大一点呢不晓得。我一个同事光安装隐形箍牙齿的就七八千···他们还去盛城买房，想让孩子去那里读书。我们这里最好的中学比不上他们那边中等学校。

    姐，真羡慕你，人说无事一身轻，你是单身这点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老娘还尽想给你介绍不怎么样的男的。

    结婚了就知道，一睁眼整个家的柴米油盐，想着怎么多赚点钱，给两个崽最好教育机会，更好的生活环境。你要感谢我，我为你在我老娘面前挨了多少骂，为你挡了好多烂桃花呢。”

    我眯了迷眼，“我怎么感谢你。”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收拾脸色，讪笑，“两姐妹，说这些。姐你对我够好了，比我老娘还好。就是···我看你最近拍宣传图不怎么放在心上。我每天上班都在想新的主题，带孩子的时候也想，想得我头发掉了好多。

    你现在拍都不想拍了，我就想，干脆我一个人了。以前那投资，也不多，五万块，做事搞策划联系人想主题的我比较多。给你两万五，你看好不咯。”

    她见我不接茬，“本来想把本金给你，但是···我现在经济紧张，我老娘讲，不打牌的时候她也可以来帮忙，但是要发工资。我想着一举两用，随她了。”

    她故作紧张的笑脸，脖颈上四叶草最新款项链，十指如鲜笋般，指甲做得夸张绚丽。

    我做指甲的时候，看到类似款大几百，不包括后期维护费用。她身上也是本地商场嫩粉色仿香奈儿几千的套裙。

    我对上她的眼，她假装看沙拉，回避我的直视。

    “三万吧，凑个整数。”

    她吁出一口气。“姐姐对我最好了。我们吃完就去注销你的卡。”

    “里面的钱你不要了？”我半开玩笑。

    “···早就，取了钱了。还有几十块吧。我也搞不清。”

    里面还真剩一点钱，六七十块。她塞进我的包里。“谢谢姐姐。”挽着我的手坐进副驾驶。

    “有自己的车就是好。我一定要我老公给我买辆车。”

    我嗯了一声，往她家的方向驶去。她说着有的没的。我没上心。快到她家，她说：“有件事，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讲。”

    “你说吧。”我目视前方。

    “大姨夫喝酒喝多了，肝硬化，进了医院，住了好几天。我和我妈都去看了他。精神比第一天住院好一些。我们给他红包，他高兴的很呢，说我就跟他亲女儿一样。说有个女儿等于没女儿。虽然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希望你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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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次见到陈军，快十年了。骤然一见，他目光依然炯炯，只是脸上现猪肝色，五十出头，皮肤懈怠，粗硬的头发比以前少，白，软。宽大不合身的病服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他一脚倒在病床上，一脚曲成三角形，调戏着为隔壁病床换药水的护士，说着脸红羞耻的荤话，还自顾自“切切切”笑，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没完没了。

    护士说他扯着伤口了，活该。

    他开口驳斥，讥讽嘲笑的表情瞬间凝滞，眯眼瞧了又瞧，“还以为是那个蠢婆娘又来了。”

    他半躺在病床上，视若无睹。换台换的人眼花。

    隔壁病人说，老陈，不看我看。遥控丢来

    他往那个方向一掷，“啪嗒”掉在地上。隔壁骂了几个三字经，调到他想看的电视台。

    “来医院看病人，一点礼数也没得，就这么空手空脚。晓得的人，骂你没家教。”他用冷斥。

    “我就是有人生，没人养。大学没钱没饭吃，要不是同学接济，哪能看到现在的你。”

    他从桌上丢了一个苹果，砸在我的肚子上。“早知就饿死你，哭哭哭，一天到晚哭个不停，一巴掌打不死你，多给几巴掌。也不用现在找气受。你妈妈讲得对，怎么发烧死的不是你！贱命就是好养活。”

    “你花在陈耀身上的冤枉钱出百分之一给妹妹找医生，也不至于发烧过严重。”

    我居高临下地看他，他气焰高涨鄙夷地冷哼，“钱是我赚的，我爱花在哪个身上就给哪个？！看到街上乞丐好可怜，我愿意把一千块。你，你早死的妹妹，一分钱都舍不得！你来找我算账了啊！你还不配，倒反天罡了啊。你克看看，农村里死了多少女婴，我还是太善良了，要是给少点你恰的，你还会活到现在。冇得良心的狗币东西！”

    “这话也送给你和你老娘！”

    他登时摇曳病床“嘎吱嘎吱”响，心有余而力不足，恶狠狠像饿狼要扑将过来，却力气不够，伤口撕裂，痛得他“哎哟哎哟”乱叫，胡乱诅咒，连自己也咒了进去。

    隔壁问怎么回事，他按压着伤口处，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我妹妹等到你老娘，现在就等你了。”

    他面目狰狞扭曲，大口大口喘气。就他的身体素质，死不了，比谁都硬朗。

    “你没有我这个女儿，我也从没有你这种东西做老子。”

    我走了出去，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和轻松。

    杨珊说，姐，我妈讲，原来你还有一个妹妹，真是比任何她见过的宝宝都漂亮，比年画娃娃都好看，比国外小宝宝都好看，不是混血儿啊，就是国人模样，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哎，自从我做了母婴博主，她看了好多童装宝宝，还在心心念念呢。我们佳佳轩轩够可爱了，我妈妈讲比不上十分之一。她讲孙子长得越来越像女方那边的人。要是有我妹妹一半好看，她一分钱不要，天天当个宝贝挂在身上，带出去炫耀······

    我怔怔地听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多久，她微信发来一张图片，年代久远黑白色，一个一岁女娃坐在摇车上，大眼睛，五官优越，面如银盘。

    还真是神奇。单看和普通人一样不少，可是组合在一起，谁见了都会惊艳不已，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