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

    高蹦蹦和寻真回过味来,觉得他们刚刚的举动确实是不分青红皂白,正垂头丧脑地守在门口,懊悔不已。

    转石刚迈进门槛,两人便深深鞠躬,齐齐道歉。

    转石年纪一大把了,心胸也没那么狭隘,自然不会同两个半大少年计较。

    一方关心则乱,一方一时过激,话赶话而已,本也不是什么大过错,很快几人便握手言和翻了篇。

    寻真内心快要被悔意与愧疚淹没,趁众人谈话间一个人溜进后厨打算煮一锅姜汤为淋了雨的几人驱寒。

    转石端坐如山,深潭般的目光投向怀谦,继续着之前的话:“纵使公子远行不利,然死局之中尚存生门。”

    转石目光灼灼,带着一股近似预言的沉稳:“公子每逢劫数或有挚爱血泪相守,或有陌路侠义援手,熬过命中三重劫,自有云开月明时。”

    怀谦丝毫未见大劫将至的自觉,反而唇角勾着极淡的弧度,悠然开口:“看来我还有救。”

    转石点头:“自然。总而言之,简而言之,公子命中不缺贵人。”

    高蹦蹦戳了戳手指,缩着脖子道:“若是早知道道长要说这些,我也不会出言冒犯了。”

    高跳跳捏捏他的胳膊,高蹦蹦再次道歉:“是我鲁莽了。”

    寻真也端着姜茶走了出来:“这姜茶我熬得浓浓的,快趁热喝,仔细别生病了。”

    花寻味沉静的眉眼低垂,轻轻吹着姜汤向上蒸腾的热气,呷了一口后问转石:“敢问道长,眼下这关该如何度过?贵人何处寻?”

    倘若转石当真灵验,能让怀谦少走些无谓的冤枉路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转石从汤碗中抬起眼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其余几人包括怀谦在内俱是眼前一亮,齐刷刷地望向花寻味。

    花寻味迟疑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我?”

    转石拖长声道:“非也。”胸怀中仿佛藏有天大的玄机。

    “那还有谁能有本事医得了怀谦哥啊?”高蹦蹦焦急地问。

    转石撂下喝空的汤碗,靠在椅背上,头颅微微后仰,下巴抬起,眼帘半阖,高深道:“不出意外的话,正是鄙人在下我。”

    转石这充满荒诞感的答案险些将众人重新对他建立起来的信任打个粉碎。几人鸦雀无声,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花寻味摸摸耳垂,复杂道:“道长,实不相瞒,您真的很像江湖骗子。”

    高蹦蹦和寻真重新绷起严肃的小脸。

    寻真提议道:“道长不是说公子三日之内必会应劫吗?不如就在此留上三日,若真能帮得上忙,花间小厨必有重谢。”

    寻真暗自思忖,他最好说的是真的。花间小厨又不缺一张床榻、一碗吃食,有没有本事就擎等着看好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他若是在此信口雌黄,那更要将人扣押,送去见官也算是做了桩好事为民除害了。

    转石当然知道让人完全交付信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未见任何紧张之色,欣然应允。

    雨势不断壮大,檐头的水滴连成线,在天地之间织成了一张半透明的帷幕,未见丝毫止歇的苗头。

    几人闲来无事,凑了两桌叶子戏来打发时间。

    转石只是个过客,自觉没有参与众人的娱乐,坐在不碍眼的角落里兀自观战。

    高蹦蹦因牌技太烂没有人愿意跟他玩而遗憾离场。

    “阿嚏——”

    一声喷嚏划破了嬉笑打闹的愉快氛围。

    花寻味循声转头,只见怀谦挪开了用以掩住口鼻的衣袖。

    他鼻尖微红,低敛的眼皮显得有几分沉重。即便他表情与平日无异,花寻味还是能感受到他周身透着些微倦怠。

    “不舒服?莫不是刚刚淋雨染了风寒?”花寻味连忙问道。

    联想到转石的预言,其余人也一下跟着紧张起来,齐刷刷地盯着怀谦,似是要给他面诊出个什么名堂。

    “没有。”嘴上这么说,怀谦却觉得十几只眼睛沉甸甸的关心压得他有些沉重。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几不可闻,但没有逃过花寻味的眼睛。

    之后的几局里,花寻味总是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怀谦的身上,生怕他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连他抽张牌的小动作,都能牵动花寻味的心跟着一上一下。

    又过几局,怀谦有些匆忙地站起身,身子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身后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挪动,与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花寻味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惶恐道:“你去哪儿?”

    怀谦笑着看她,面带无奈:“更衣而已,花老板这也要管?”

    “哦……”花寻味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又坐了下来。

    怀谦将手中的牌交给转石,独自离去。

    花寻味瞟见他迈门槛的脚步一顿,手中的伞也跟着倾斜,稳了稳身形才踉跄着出门而去。

    好在不多时,怀谦便又回来了。鬓边和颈间有水光闪烁,像是不慎被风吹落的雨水,又像是汗水。

    花寻味也不能确定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阴天光线不好,她总觉得怀谦脸上的血色在被一丝一丝抽走。

    自那以后花寻味玩了几局输了几局,脸上已经被几个调皮鬼嬉笑着贴满了纸条。

    花寻味本来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糟糕了,她将手中的余牌往桌子上一推:“不玩了不玩了。”

    颇有几分赢不过就耍赖的意味,果然没有逃过众人的一番调侃。但是花寻味浑不在意。

    她真的很忧心怀谦的身体状况,无心打牌。早早下桌也是想把牌局解散让他去休息。

    安伯与两位大厨各自回房。难得歇业,几个小的玩心重,仍觉意犹未尽,又重新将牌局组了起来。

    怀谦也借机回房。

    花寻味这次确定了根本不是错觉,怀谦起身时头低低垂着,往日晶亮的瞳孔此刻却有些茫然失焦。

    他似乎没什么力气起身,用手撑了下桌面借力这才站稳。转身时步伐凌乱发飘,分明状态很不对劲。

    花寻味没有做声,跟在他身后目送他回了房。

    关上房门,怀谦尚未来得及走向床榻便脱力地倚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起初打牌时他只是觉得胸口有些窒闷,还以为是阴雨天气所致。他深呼吸几次,试图压下,症状却在几息之后变本加厉。

    喉咙深处莫名窜出一种奇异的痒麻感,像无数软绵绵的毛刺在气管中疯狂生长、搔刮,令人嗓子发紧,几欲作呕。

    中途他实在没忍住,跑去没人的地方连咳带呕了一阵,待难以遏制的痒意转化为刺痛他才重新落座,饮了几口茶才稍稍喘过气来。

    而现在这股强行压下的难受劲正剧烈反扑,不仅来势汹汹,而且措手不及,让怀谦根本无力招架。

    更糟糕的是呼吸窘迫的同时,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胃腹轰然炸开,内脏像被一只大手无情地翻搅撕扯。

    冷汗瞬间将衣衫湿透,怀谦紧咬下唇,用力到唇色泛白,隐约泛出血迹。

    怀谦本不想让别人知道,想默默忍下这阵钻心的痛感,奈何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天地都在倒转。

    他的意识逐渐昏沉,又在潮水般的剧痛中被不断惊醒。

    他真的觉得自己的状态很不好,已经不是顾惜别人心情和自己面子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悄无声息地凉在这里。

    他一手紧紧扣住痉挛的胃腹,一手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用源源不断的痛感保持清醒。

    他想求救,想找人帮忙,努力将重逾千钧的眼皮支起,张了张嘴却根本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只有尖锐的耳鸣徘徊不散,使得本就涣散的五感更加虚无。

    冷汗顺着下颌洇湿了衣襟,还有些不受控制地流进了眼睛,模糊了视线。

    起初只是视野边缘聚集起一小滩黑色雾气,须臾间雾气便扩散开来,越来越深,越来越广,直到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漆黑的、粘稠的夜色,再也无法分辨任何轮廓。

    怀谦水墨画般的明眸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猝然熄灭。

    蝉鸣般聒噪的尖锐声响渐渐安静下来。怀谦意识消散前居然在庆幸,终于消停了……

    最后的最后,好像有人不管不顾地打开了房门,踏着慌不择路的步伐闯了进来,呼唤着他的名字……

    花寻味早就察觉怀谦状况异常,往常的怀谦十分警觉,身后跟了个人他不可能毫无知觉。

    今日花寻味的脚步声毫无遮掩他都不为所动,只能说明他余下的专注力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份敏锐了。

    花寻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怀谦刚刚合上房门,花寻味便尾随而至。房间里走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衣物摩挲着门板的细微声响传来。

    花寻味慌了,真的慌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怀谦病重伤重,她却失了初次见面时的那份冷静。

    就在她即将入室的前一刻,理智将冲动压下,占据了上风。

    门是朝内推的,这时候要是破门而入,怀谦也会顺带着被推飞出去。

    花寻味记不得门拔子放在何处了,也等不及去寻,小跑几步抄起了一根立在墙边的钉耙。

    “喀!喀!”

    花寻味几下子便将连接门板与门框的暗销钉刨了出来,力道之大就连槽口都被豁出了几条长长的口子。

    门板随即轰然倒塌,被花寻味一脚踢飞到一边。

    松木门板从中断裂,门上透气透光用的韧皮纸也碎成几截,这门算是彻底废掉了。

    好在,她又能见到他了。

    能再度看清他的样貌,能再度触摸到他的温度,花寻味六神无主的心脏重新安定下来。

    可也只是安定了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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