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风动

    药香混着檀香,在紫宸殿的丹墀下漫得滞重。左忆捧着个黑漆托盘,里面陈着苏墨的验尸格目、赵谦的供词、还有那本浸了硫磺味的“熏草秘录”,指尖因托得久了,在托盘边缘压出浅红的印子。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的轻爆。御座上,皇帝指尖的青筋消了些,往日灰败的脸色添了层薄红。他随手翻着奏折,声音虽轻,却比半月前稳了不少:“折子,朕看过了。”目光扫过殿中,落在李承恩身上时,竟带了几分从前的锐利——那是沉疴初愈后,属于帝王的清明。缓缓道来:“承恩说秦忠欲毒杀钦差,可有实证?”

    李承恩出列,石青色常服在殿中一众绯紫官袍里,倒显得格外清挺:“回父皇,苏墨自尽前留有手书,言明断魂草已送北疆,且其指甲缝中朱砂,来自太医院‘凝神散’——此药由秦忠党羽、太医院院判苏墨亲配,专供钦差行辕。”

    话音刚落,吏部尚书王显立刻出列,袍袖一甩:“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秦将军镇守北疆三十年,劳苦功高,怎会行此大逆之事?恐是有人构陷,借苏墨之死攀咬忠良!”

    左忆垂眸,指尖在验尸格目上划过“咽喉残留物含纯熏断魂草粉,毒性三倍于常品”一行字。她知道,王显是秦忠在朝中的喉舌,去年秦忠求调粮草,正是王显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促成此事。

    “构陷与否,当看证据。”李承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赵谦供词称,秦忠以三万粮草为饵,让柳党残余为其转移断魂草;苏墨信笺中‘那位’,正是秦忠无疑——其火漆印与秦忠兵符印鉴,分毫不差。”

    他示意侍卫呈上秦忠的兵符拓印,与信笺上的“秦”字火漆并置在案,果然如出一辙。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王显的脸涨得通红,却仍梗着脖子:“火漆可仿,供词可逼!太子仅凭这些,就想定一位镇疆将军的罪?”

    左忆忽然上前一步,托盘微倾,露出底下的琉璃瓶,里面盛着苏墨指甲里的朱砂粉末:“陛下,此朱砂非寻常炼丹所用,其色偏红,是太医院用辰州朱砂混了硫磺锻制而成,专用于‘凝神散’。而近三月,领取‘凝神散’的记录中,有五次署名是‘秦府亲卫’。”

    她声音清越,在殿中荡开:“苏墨尸身咽喉的毒物,经民女查验,正是熏制断魂草与‘凝神散’同煎的产物——秦将军既想用此毒杀钦差,又怕事后追查,便让苏墨以‘自尽’掩人耳目,殊不知苏墨临死前,已将朱砂留作证物。”

    皇帝捻佛珠的手停了,目光落在琉璃瓶上:“左忆姑娘既懂医理,可知此毒可有解法?”

    “回陛下,甘草三两煎汁,可解其七分毒性;若配以万华珠浸的水,可保无虞。”左忆垂眸,“民女已将药方交与钦差护卫,想来此刻已送至行辕。”

    王显还想辩驳,却见李承恩又呈上一本账册——正是周掌柜那本失踪的绸缎账,被侍卫在赵谦密道暗格里寻到的。“父皇请看,这里记着去年冬月,秦忠通过柳成,从户部套取绸缎五千匹,实则是将粮草伪装成绸缎,偷运至北疆私库。”

    账册上的墨迹虽淡,却能看清“秦记”“柳记”的朱印,与秦忠兵符上的印鉴隐隐相合。殿中彻底静了,连香炉的火星声都听得真切。

    皇帝沉默半晌,忽然将佛珠往案上一拍:“传朕旨意,着锦衣卫即刻拘拿王显,查抄其府!另派快马,追回钦差队伍,令其暂驻幽州,待查清秦忠罪证再行北上!”

    旨意一下,王显瘫在地上,被侍卫拖出去时还在嘶吼:“太子构陷!陛下明鉴!”

    左忆捧着托盘退到殿角,见李承恩朝她微微颔首,眼底有浅淡的谢意。

    散朝后,丹墀下的风更凉了。李承恩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低:“秦忠在京中还有眼线,太医院的‘凝神散’领用记录,恐已被人动了手脚。”

    “早有准备。”左忆从袖中摸出张纸,上面是她凭记忆抄录的领用明细,“太医院的账房老吏是陈嬷嬷的远亲,昨夜已将底册偷出,我抄了份备份。”她指尖点在“苏墨”二字旁,“他每月初三领药,与秦府亲卫领药的日子,分毫不差。”

    李承恩接过纸,指尖触到她的,两人都未停留,像碰了片飘落的柳叶。“你先回济世堂,盯紧太医院的动静。”他道,“我去大理寺,提审王显,看能否问出秦忠在京的据点。”

    左忆颔首,转身时,见晨光透过宫墙的垛口,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绸缎铺地上的碎光。

    济世堂的药柜刚上了新的当归,药香漫得正浓。左忆刚将验尸格目誊抄清楚,就见小石头脸色煞白地跑进来,手里捏着个被箭射穿的信鸽腿:“姑娘!太医院的老吏……被人杀了!这是他临死前放飞的信!”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只写着“西市药肆,姓胡”。左忆指尖猛地攥紧信纸,纸角被捏得发皱——西市药肆,她前日去买甘草时见过,掌柜姓胡,脸上有块刀疤,当时只当是寻常药商。

    “备药箱。”她抓起披风就往外走,“去西市药肆。”

    药肆的门虚掩着,铜铃在风里乱响,却不见人应。左忆推门进去,见柜台后的算盘掉在地上,算珠撒了一地,而胡掌柜趴在药柜上,后心插着柄短刀,鲜血浸透了青布短褂。

    她蹲下身,未急着拔刀,先查看伤口的角度:“刀刃从右后肩刺入,斜向左前,凶手应是个左撇子,身高约五尺八寸。”她用银探针拨开胡掌柜的手指,见指缝里缠着点深青色的丝线,“是军营里的麻线,秦忠的兵卒常穿这种线缝的鞋。”

    药柜底层的抽屉虚掩着,里面藏着本账册,记着“某月某日,送‘凝神散’至秦府后门”,最后一页画着个简易的地图,标注着“草料场西角,暗仓”。

    “是藏断魂草的地方。”左忆将账册收好,忽然听见后院有动静,刚要转身,就见个黑影从后窗窜出,手里还抱着个黑布包裹。

    “站住!”她追出去,见那人穿的正是兵卒常穿的皂色短打,脚程极快,转眼就拐进了西市的胡同。左忆在后面追,手里攥着药箱里的银剪子——这剪子李承恩送的,此刻倒成了防身的利器。

    胡同深处堆着些草料,黑影慌不择路,竟撞翻了草料堆,黑布包裹摔在地上,滚出些深紫色的粉末,正是熏制过的断魂草粉。左忆趁他捡拾的功夫,甩出银剪子,正钉在他的袖口上。

    “说!秦忠在京中还有多少人?”她逼近一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那人却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太子和你,都活不过初三……”话音未落,竟猛地咬碎了牙里的毒囊,嘴角淌出黑血。

    左忆探他鼻息时,人已断气。她在他怀中摸出块腰牌,刻着“秦字营百夫长”,背面还有个“胡”字——想来是胡掌柜的同党。

    回到济世堂时,天色已近黄昏。左忆将断魂草粉、账册、腰牌一并收好,忽然想起李承恩去了大理寺,不知王显是否招供。正思忖着,门帘被推开,李承恩一身寒气地走进来,石青色常服上沾了些雪沫,竟是落雪了。

    “王显招了,秦忠在京的据点,正是西市药肆。”他掸了掸身上的雪,“可惜来晚一步,胡掌柜已死。”

    “我去时,正撞见他的同党,已自尽。”左忆将腰牌递给他,“但在药肆找到这个,标着草料场有暗仓。”

    李承恩眉头紧锁:“你一个人?可有受伤?”

    左忆摇了摇头,他微不可查松了口气,看着地图,“明日就是初三,秦忠定是想在草料场动手,毁掉最后的证据。”他忽然起身,“我这就调兵去草料场。”

    “等等。”左忆叫住他,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瓶,“这里面是我配的解毒丹,若遇断魂草毒,可暂缓毒性。还有这个——”她递过张纸,上面画着断魂草与“凝神散”同煎的毒性反应,“你让兵卒认准这颜色,若见草料中有泛深紫的粉末,立刻封存。”

    李承恩接过瓷瓶和纸,指尖在纸上的字迹上顿了顿——她的字依旧利落,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药草图,标着“甘草可解”。

    “多谢。”他道,转身时,忽然又停下,“草料场危险,你……”

    “我去大理寺,整理今日的证物。”左忆打断他,语气平淡,“王显虽招,但秦忠在朝中的党羽未清,需将账册与腰牌归档,以防有人篡改。”

    李承恩看着她,终是点了点头,转身踏入风雪中,披风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很长。

    济世堂的灯亮了,左忆将所有证物分门别类,用蜡封好,藏在药柜最底层的暗格里。案几上的万华珠在灯光下流转,水光映得她侧脸愈发清透。小石头端来碗姜汤,见她还在写案情纪要,忍不住道:“姑娘,太子殿下刚才是不是说,让你别去草料场?”

    “不知道。”左忆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过“秦字营百夫长自尽,毒囊为鹤顶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压得檐角的铜铃都哑了。左忆将写好的纪要折好,放进容妃的医案夹层——这医案如今成了她藏重要文书的地方,容妃画的药草图旁,已贴满了她抄录的线索。

    她吹熄烛火时,见案几上还放着李承恩送来的那个兰草布包,早上小石头拿来的,她竟忘了收,布包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光。

    风雪里,隐约传来马蹄声,想来是李承恩带兵去了草料场。左忆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草料场的方向,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秦忠的阴谋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网,但只要证物还在,线索就不会断。

    雪落在窗棂上,簌簌有声,像在替她数着案几上的证物,一件,两件,三件……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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