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府。
花清扶着门框跨出房门,单薄的身子被风一吹,不由得轻轻一颤。
"小姐!"阿莲慌忙从廊下跑来,手里抖开一件藕荷色斗篷。
她踮起脚的动作有些吃力,右臂明显不敢使力,却执意要将斗篷披在花清肩上。
"小姐怎么不多躺会儿?"阿莲系着丝带的手指在花清颈间停顿,指节处还缠着细布。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要把手缩回去,却被花清一把握住。
"这些日子..."花清的声音比秋风还轻,指尖抚过阿莲腕上未愈的伤痕,"你和平生这样照顾我,我已经好多了。"
她忽然蹙眉,将阿莲的袖口又往上卷了几分:"倒是你,这些伤..."
阿莲慌忙抽回手,藏到身后笑道:"不过是擦破点皮,早就不疼了。"
她说着往后退了半步,却不小心碰到石阶,受伤的腿一软。
花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两人相触的瞬间,阿莲倒吸一口冷气——花清的手凉得像块冰。
"小姐的手怎么..."
话到嘴边又咽下,只低头将斗篷又拢紧了些。
"傻丫头,我不在也要照顾好自己。"花清将阿莲耳边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沾到一点温热的湿润。
花清拢了拢斗篷:“平生呢?”
“在厨房和小圆子给小姐做桃花酥呢。”阿莲应答。
花清低头笑了笑:“我们去看看吧。”
阿莲扶着花清的手转过回廊,忽听得里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是小圆子清脆的惊叫:"哎呀!面团粘在公子脸上了!"
推门便见这般光景——
平生半蹲在灶台前,左颊沾着雪白的面粉,鼻尖还顶着一点桃花酱。
七八岁的小圆子踮着脚,正用沾满面粉的小手去够他的脸:"公子别动,我帮您擦擦......"
结果反倒又糊了一道在他眉梢。
蒸笼腾起的热雾里,平生也不恼,只温声叮嘱:"阿圆当心烫着。"
转头看见花清立在门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沾着糖霜的衣袖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花小姐怎么来了......"
他又瞥见阿莲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怎么不让花小姐多躺一会?”
花清闻言连忙摆手:“别怪阿莲,我已经好很多了,是我执意要来的。”
小圆子已经蹦跳着扑过来,举起沾满蜜糖的小手:"花姐姐花姐姐!我们做了好多桃花酥!"
花清弯腰替他擦去脸上的面粉,小圆子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公子偷偷在酥皮里藏了桂花蜜,说要给您惊喜呢!"
平生耳尖瞬间红透,像是被晚霞染透的薄云。
他捏着花瓣的手指微微一颤,那朵刚成型的桃花酥"啪"地落在案板上,酥皮碎成了几瓣,露出里面金黄的桂花蜜馅。
"啊呀!"小圆子惊呼一声,踮起脚尖想去抢救,却不小心碰倒了装糖霜的青瓷碗。
细白的糖霜如雪花般飘洒,落在平生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上,也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襟前,星星点点,像是冬日里最早的一场细雪。
花清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拂去他衣襟上的糖霜。
她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平生的手背,两人皆是一怔。
平生的手还保持着捏花瓣的姿势,指尖沾着晶莹的蜜糖,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花小姐别..."平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他想要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灶台,震得蒸笼里的桃花酥轻轻晃动,甜香四溢。
阿莲在一旁悄悄抿嘴笑了,拉着小圆子往门外退:"我们去泡壶新茶来。"
小圆子懵懂地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案板上破碎的桃花酥。
他踮着脚尖,小手扒着门框,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烛火的光,小声道:"公子别..."
话未说完,就被阿莲轻轻拉了出去。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却留了条细缝。
……
平生端着描金漆盘走在前面,盘中新出炉的桃花酥还冒着丝丝热气,甜香随着他的脚步在晚风里飘散。
他的衣袖上沾着未干的面粉,发梢间还挂着几星糖霜,在灯笼映照下闪闪发亮。
花清跟在半步之后,月光透过她的衣袖,在地上投下流动的暗纹。
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轻抚路过的一丛木芙蓉,花瓣上的夜露便沾湿了她的指尖。
"花小姐当心台阶。"平生在桃树下驻足,漆盘边缘碰落了几朵晚开的桃花,正巧落在花清的发间。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漆盘放在石桌上。
远处传来小圆子清脆的笑声和阿莲温柔的呵斥。
平生朝灯火处走了两步,又停住,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银铃。
"叮铃——"
清越的铃声荡开在月色里,远处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片刻寂静后,木廊上响起"哒哒"的脚步声。
小圆子像只撒欢的兔子般冲在最前头,发髻上沾着柴灰,手里还举着半根没啃完的胡萝卜。
"花姐姐花姐姐!"他一个急刹停在石桌前,眼睛直勾勾盯着桃花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胡萝卜往背后一藏,"阿莲姐姐说...说吃点心前要净手..."
阿莲端着铜盆从廊下转出,盆中温水飘着几瓣桃花。
她衣袖挽到手肘,露出腕上未愈的伤痕,却将盆稳稳放在石凳上:"奴婢试过水温了。"
花清掬起一捧水,桃花的香气在指间萦绕。
她忽然握住阿莲的手腕,就着同一捧水轻轻冲洗那些结痂的伤处:"说过多少次了,在我这儿,没有奴婢这个称呼。"
平生默默将漆盘往小圆子面前推了推,瓷盘底在石桌上磨出细微的沙响。
小圆子双手攥着衣角,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喉头不住地上下滚动,却始终不敢伸手。
"我、我方才偷吃了半块面团..."他突然坦白,声音细如蚊呐,脸颊涨得通红,"阿莲姐姐说...说不许我再贪嘴..."
花清闻言轻笑,伸手将小圆子沾着面粉的发辫拨到肩后:"那半块生面团,可比不上现在的桃花酥香甜。"
她指尖在漆盘边缘轻点,"你瞧,这朵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呢。"
小圆子怯生生地望向平生,见他微微颔首,这才伸出小手。
可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酥皮的刹那,他又突然缩回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小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每根手指。
夜风送来一阵桃花雨,几朵粉白落在漆盘边沿。
小圆子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桃花酥。
酥皮在他掌心簌簌掉落糖渣,他连忙用帕子去接,却不料动作太大,惊飞了石桌下的萤火虫。
花清托腮望着这一幕,忽然伸手截住一只萤虫。
那小虫在她掌心明明灭灭,映得指甲上的凤仙花汁愈发艳红。
她将萤火虫递到平生面前:"你瞧,像不像落在人间的星星?"
平生低默默笑了笑。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将满院的萤火吹得忽聚忽散,像是撒了一把揉碎了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