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现场公布结果，《无界爱恋》出人意料地拿到第二名。

    第一名《破晓》是一个讲述Omega在战场上百经磨砺，终成为优秀指挥官的故事。近年来军部制度革新，从前不被允许参军的Omega也能够前往一线，这个题材立意深刻，大家都输得心服口服，况且，林晓原本的目标仅仅是能获奖换学分而已，现在的结果远超预期。

    团队庆功，地点定在周砚的海边别墅。

    再次踏入这里，海风依旧，景致如昔。

    多数同学围在客厅玩桌牌游戏，沈昭没往人堆里凑，拿了杯饮料走到露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她不禁想起，四个多月前，就是在这，她第一次见到裴临。那时只觉得他高大冷峻，难以接近，一心要离他远些，也不知怎么就有了后来的种种纠葛。

    秦宇轩溜达过来停在她身边，“姐，在这想什么呢？”

    “随便待会。”

    “晓晓姐呢？”问完，秦宇轩兀自回答：“周少也没见到，俩人肯定是在谈恋爱。”

    沈昭斜了他一眼，警告他别乱说。林晓和周砚目前还是地下恋情。他们倒不是害怕外人对AA恋的异样眼光，而是因为林家，倘若让林家知道林晓和周砚交往，肯定要马不停蹄地去攀附周家，林晓打算在她拥有独立于林家的事业之后再公开他们的关系，周砚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秦宇轩摆手：“安啦。能一起出演剧目的，哪个看不出来，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见沈昭还要念叨，他立刻道：“好吧，我不说了。”

    沈昭这才安心。

    秦宇轩又道：“和你说件搞笑的事。”

    他凑过来，“爸听说我和周少一起参赛都要急死了，每天都问我有没有和周少单独相处，我忍无可忍，和爸说，其实周少喜欢Alpha，爸都惊呆了，直挠头，问我，那怎么办？还说要把我送到你那去当小白鼠，让你把我改造一下。”

    沈昭笑开。这确实是秦明远能说出来的话。

    秦宇轩晃了晃手里的饮料，“后来，我就跟他摊牌了，我说我不想再按他的安排整天琢磨和谁结婚。我想试试靠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站住脚，哪怕以后的日子过得普通点也没关系。用婚姻换来的，大概率是虚假的幸福。”

    沈昭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发现弟弟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鼓励道：“为了方便息衡的推广和售卖，研究所相应成立了启源医疗，公司很缺人，你要是对这方面有兴趣，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把妈的项目做下去。”

    “真的？”秦宇轩眼睛亮起。

    “当然。”

    “姐，你真好。”秦宇轩挨着沈昭撒了个娇。

    俩人又闲聊了会，不多时，沈昭的视线被远方海岸线上的一个身影吸引。

    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裴临正独自沿着海滩慢慢走着，背影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很是孤寂。

    秦宇轩发觉姐姐走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旋即嘿嘿一笑：“姐，你想去就去吧。”

    沈昭收起眸光，“什么？”

    “我又不瞎，”秦宇轩摊手，“每次排练结束，你都跟裴少一块走。不是在谈恋爱是什么？裴奶奶又不在旁边，总不能是装给我们看吧？”

    “拜托你少想这些，有空多学习学习吧。”

    “行行行，随便你，爱去不去。”秦宇轩撇撇嘴，“我去找其他同学玩了。”他摆摆手，真的跑开了。

    露台安静下来，沈昭默然站了会，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渐远的身影。她舔了一下发干的唇，灌了口饮料，随后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面，走下露台，朝着海滩的方向走去。

    向着那个目标，沈昭一刻未停，走近时，故意轻咳了两声。

    裴临回过头，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眼带戏谑，问：“又跟踪我？”

    “怕你想不开跳海。”沈昭在他身边坐下。

    裴临扯唇，是略带讥讽的语气：“我这么自恋的人，肯定是想长命百岁。”

    沈昭笑笑，没再接着与他对战。

    海平面上的夕阳一点点沉没，她望着，手紧紧抱住膝盖，似是做了个重大决定，顿顿启唇，“你是不是……喜欢Omega？”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裴临猛地侧过头来，蹙眉骂了句：“白痴。”

    “我又不是周砚。”

    沈昭点点头，继续看着前方，自言自语似的，抛出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问题：“还是说……你其实……想成为Alpha？”

    那一刹那，仿佛被按下静音键，海浪声、风声、沙滩上游人的玩乐声和海岸道上的车鸣声统统消失不见，世界静得如同只剩下他们俩。

    无法掩饰的震惊在裴临瞳孔中翻涌。

    他未曾想过，这个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甚至于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念头，竟然会被沈昭赤裸裸地说出来。

    是的，他渴望成为Alpha。

    小时候，裴临并无太多关于Alpha或Omega的概念，父母都很爱他，裴家有权有势，他不必因为性别自卑。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自己与别的小朋友的不同之处，他只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

    向父母询问，父母潦草带过，他多方打听得知，母亲安澜生于一个传统封建的家族，她的父母为她精挑细选出一个乖巧听话的结婚对象，可她一心扑在裴临的父亲身上。

    安家看不惯恣意张扬的裴绥，处处阻挠，而得知裴绥怀孕后，他们做出了自以为的最大让步，只要裴绥能够为安家生下一个Alpha，他们愿意接纳他。

    命运没有如他们所愿。

    裴临是个Omega。

    裴绥身子弱，安澜不愿他再受生育之苦，有了裴临之后，她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与安家彻底断掉联系，不再往来。

    失去家族支持的安澜很快被从安稳的军部调去战区，次年，永远留在了那里。

    安澜辞世，裴绥崩溃，悲伤需要出口，裴绥将生活的不幸全然发泄在儿子身上，一次次抓着小裴临的肩膀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Alpha……”

    甚至于裴绥临终前都在喃喃：“如果你是Alpha就好了……”

    年幼的裴临在那场浩大的悲剧里偏执地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他不是Alpha，所以母亲才会死，因为他不是Alpha，所以父亲才会抛弃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缠绕在他成长的每一个时刻。

    他不允许自己软弱，他强迫自己强大，近乎自虐地拼命健身，将自己练得比许多Alpha更强壮。

    他厌恶一切Omega的特质，更厌恶那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象征“脆弱”和“依附”的发情期。

    那天在教室，看到沈昭和那个叫卫彦的Omega相谈甚欢，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意涌上他的心头，当晚，他人生的第一次发情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起初只是莫名的燥热，很快升级为无可抵挡的滚烫，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敏感，骨头缝里透出难耐的酸软，浑身上下叫嚣着对触碰的渴望。一种原始的欲.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剥夺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掌控力。

    看吧，这来势汹汹的生理反应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击垮了。

    Omega的身体，果然可悲。

    自我厌弃和极致羞耻掠夺了他的全部意志，他拒绝向别人求助，孑然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牙齿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和血腥来对抗那灭顶的欲浪，直至昏死过去。

    而正是因为他初次发情的到来，才有了裴英后来的算计。

    裴英想要留住他的方式，就是让他和她选定的Alpha生一个孩子。

    “标记你之后，我想了很多。”沈昭的声音将裴临从回忆里拉回。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带着一种她独有的微死感，“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在我看来，那尽管是个下下策，也的确给了你一定的保护。”

    “后来，奶奶和我聊了些你父母的事，加上看到你听到台上那句台词时的反应，我忽然想到，要么，是你喜欢Omega，要么，”沈昭的眼睛很亮，目光仿佛能穿透世上所有坚硬的伪装，“就是你对自己Omega的身份……不认同。”

    箭矢命中靶心。

    所有的情绪都化为死寂般的沉默。

    窥探裴临的内心不是沈昭的目的，接下来的话才是：“你之前帮我免于林雨薇的伤害，帮我向林家索取补偿，以及……这段时间和我走得很近，都是为了研究所改造腺体的项目吧？”

    Omega眼底浮出一抹茫然。

    “你不用做这些的，以裴家对研究所投入的资金，如果项目真的能够成功，可以安全改变人的腺体性别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优先为你提供名额。”

    听着郑重其事的承诺，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庞，裴临有些恍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闷闷的疼。

    夕阳沉入海平面之下，光芒敛起，黑暗蚕食天空，在怔了很久之后，他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回去吧。”

    回别墅的那段路，两人一前一后，缄默不语。

    海浪不知疲倦地重复冲刷沙滩，脚下细沙被一步步踩实。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之间，如同横亘一条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