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迹

    061

    刘清水曾经问过张氏,为什么在孟锦歌刚过门时,张氏对她意见那么大?

    当时张氏是怎么说的?奥,对了,是“嫁衣二穿”。

    那后来态度怎么又好了呢?

    张氏:“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娘我命都是她救的,我要是再吆五喝六的,那也太不是东西了。咳,各有各的命,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据他娘张翠花所说,她曾请了大师给孟锦歌批八字,那位大师说孟锦歌虽一生顺遂,但在婚配一事上却坎坷,有“嫁衣二穿”之嫌。

    他自小身体康健,连伤风感冒也不多见。而那时他突患重疾、昏迷不醒,正是发生在与孟锦歌赐婚后不久,这不能不让张氏多想。

    得知内情的刘清水先是怔愣片刻,继而眼中像是化开一抹浓雾,清明如洗,嘴角噙着笑、无声地笑了好久。

    刘清水记得那几天他的心都轻飘飘的,似乎已经飞入云端,徜徉在云海间。

    第一次见面时,孟锦歌被挟持在数位山匪中,隔着数仗遥遥看向自己,忽而她婉转一笑,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有一瞬间,刘清水几乎认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的位置很隐蔽,甚至他都不能确定孟锦歌是看见自己了。

    但是她就是看见了,还给予他托付生命的信任。

    自十二岁那年,他的至亲在权衡利弊后放弃他开始,各种流言纷沓至来,那些他曾经以为的挚友、同窗,甚至同他一起长大的吉利,知晓他一起的吉利,都不信他。

    没成想,这突如其来的信任,竟然来自一个初次相见的陌生女子。

    月光中,婆娑树影下一身红衣的孟锦歌,自此在他心底留下痕迹,再忘不掉。

    嫁衣二穿、嫁衣二穿。

    刘清水重复着这句话,随着一阵电流击中胸膛、蔓延至四肢百骸,油然而生的命中之感在心底生根。

    刘清水从没对人说过,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是有感知的,对于当时孟锦歌的各种捉弄,“昏迷”中的他曾暗自放过多少狠话,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诸多不满都在京郊庄子失火那夜,转化为另一种情愫,而今终于伴随着名曰命运的种子破土而出,也终有一天将亭亭如盖。

    孟锦歌,我命定的新娘,为我而来,二穿嫁衣。

    “哎呦呦,娘,你轻点。”

    刘清水才迈进院子,就被他母亲张氏一把揪住耳朵,连推带拽拖进屋里。

    张氏:“儿媳妇,这臭小子娘给你揪回来了!你祖上往上数十辈都是本本分分的,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逛窑子的东西。”

    刘清水无语,他家是从他老子英国公这一代才开始发迹的,想他爹小时候连吃饱都苦难,祖辈们还哪有这“闲情雅致”。

    一边同张氏拉着,刘清水一边忍不住辩解:“娘,花间阁是清雅的地方,哪能跟青楼、窑馆混为一谈!”

    “说到底还得怪娘!是娘总让我结交点些有才之士,花间阁的雅士多,正是结交的好地方!”

    母子二人拉拉扯扯间,已经走到了正屋门前,天气正热,门窗大敞,正好把端坐在里面、眼中寒光闪闪的孟锦歌看了个清清楚楚。

    刘清水和张氏几乎同时讪笑起来,一尖一圆两张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谄媚表情。

    刘清水:“夫人,今天这事有误会,你容我解释!”

    张氏:“儿媳妇,这个孽障你尽管教训,咱们说好了,打了他了可就不能打我了!”

    刘清水:这话怎么听的这么耳熟?

    张氏:差点被你小子连累。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没有推出对方为自己顶包的愧疚,只恨自己动作不都快,让对方抢了先。

    张氏忽然捂住心口,好似心急突发,五官痛苦地缩成一团。

    趁着刘清水伸手扶她的瞬间,张氏忽的神情一变抓着刘清水朝屋里推了一把,同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人踢到屋里。

    刘清水担心张氏年纪大了,再被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不在跟她攀扯,调整身形,借着屁股上的力道,踉跄几步走到孟锦歌身前,扑通一声栽倒在孟锦歌怀里。

    “夫人,别听我娘胡说,去花间阁的多是文人墨客,也有不少学子开办文宴诗社,真不是那等藏污纳垢的地方。”

    “把吉祥找过来,好歹给小爷做个证!”

    刘清水连连称冤,怕孟锦歌不信,又喊吉祥进来帮着解释。吉祥忙着给各院送烤羊,一时找不见人。

    刘清水不知道这一下午孟锦歌被气成什么样子,想寻个人给他通通气,四下环顾,才发现张氏早在推他进门时就溜了。这屋里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竟只剩下孟锦歌和自己。

    一时觉得还是自己媳妇会疼人,提前遣退下人,省的等会收拾自己时,不至于当众落了自己脸面。

    思及此,又觉得自己真是病了,眼看孟锦歌的巴掌快呼到脸上了,脑子里想着的还是孟锦歌的好。

    闭上眼,却迟迟没有等来巴掌声。刘清水领口一紧,整个人就被孟锦歌提留起来,直至与她齐平。

    大大的桃花眼,眼角发红、眼尾上挑,透着三分无奈、三份无辜,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孟锦歌看着这双眼睛,心底积攒的那点郁气,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施俊杰打听来的那些传言她本是不信的。

    外面的传言多了,哪个不是说她家二爷风流浪荡、红妆无数的?

    就连她自己在与刘清水成亲前,不也以为他还有一个儿子吗?

    只有相处了才只知道,刘清水才是心思最纯粹、最重情义的那个人。

    即使被亲人舍弃,但他依然深切地爱着他的家人;即使被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背叛,但他仍然对身边人满怀信任。

    只见了数面,他会为了救自己会恳求父亲上门提亲;他爱屋及乌,对待自己出身草根的大哥像亲舅兄一样敬重。

    婚后,他对她的好,她感受的到,是不同于父母、兄弟、同学、朋友的好。

    他想让她开心,让她自在,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她过得舒服。他想尽办法宠她、纵她,以及给予她无限的信任。

    孟锦歌甚至想,如果自己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她送来。

    他热烈的像火,是盛夏最炙热的太阳。

    孟锦歌觉得哪怕她是一块来自现代的冰,也要被他融化了。

    孟锦歌摇摇头,用力甩掉脑中的杂念。

    我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德智体美兼备的准大四毕业生,不能这么没道德,他还没满十八岁,我在想什么,天哪,他还是未成年。

    不过……

    孟锦歌转念一想不禁砸吧了一下嘴,这里的未成年都发育的这么好了吗?

    她清晰记得昨夜掌心传来的触感,细腻、温热、结实,似乎每一块腹肌也都清晰可见。

    没有亲眼所见的皆不为实。

    昨夜屋里熄了灯,仅凭着隐约闪电的光亮,她看的并不真切。

    我怎么就没提盏灯进屋呢?失策。

    刘清水见孟锦歌一会儿摇头闭眼、一会儿咂舌叹息,的不知她是怎么了,小心翼翼唤了声“夫人”,回应他的是孟锦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嗫嚅着不敢吱声了。

    今天慕名去花间阁,孟锦歌只是想知道,那个传言中与刘清水关系匪浅的女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或者说,孟锦歌想知道,在这个时代被人追捧的女子是怎样的?

    谁知,竟然偏巧看到刘清水开窗朝外张望,探头探脑的样子,看着就不像是在干好事。

    那时候的孟锦歌看着面色如常,实则,气急了真得会笑。

    枉她信任一场,不成想刘清水竟然青天白日出现在花间阁,咋地,是想把流言做实了?!

    只是在花间阁寻人时,孟锦歌又想,不能这么武断,如果他来此真是有事呢?

    从调查的消息里,花间阁的性质不同于青楼,属于民间开设的“司教坊”,是会客、访友的地方。

    在柳绵绵房中看到的,印证的孟锦歌的猜想,毕竟哪个女婿寻乐子会带上老丈人和大舅哥一起?

    这得玩的多花。

    但是刘清水所在床底下不敢出来,着实再次把孟锦歌气到了。

    不是心虚为什么不敢出来?!

    我人都走了竟然也不追出来!

    回府后这一下午,张氏派了不下三波人去寻刘清水,随着天色渐暗,孟锦歌心头火气烧得愈来愈旺。

    谁知,只在刚刚对视的一瞬间,看着刘清水纤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孟锦歌心头的火气忽然就散了。

    好香,孟锦歌吸吸鼻子:烤羊?

    我在府里等了一下午,你偷偷跑去吃烤羊!

    孟锦歌眼中的火气眼见着又要烧起来。

    刘清水:“夫人,我给你带了烤羊腿,现在还热着呢,要不你吃完了再打?省的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见孟锦歌面色有所缓和,刘清水,赶紧把一直揣在怀里的羊腿掏出来,拨开油纸,果真还有丝丝热气冒出来。

    好香,上面均匀散布的星星红点,是辣椒粉?

    看得孟锦歌食指大动,这还是她头一次在这里看见辣椒。

    忽然想到什么,孟锦歌猛得扯住刘清水的衣领朝下拽,他身上果真红了一片。

    这个傻子,大夏天的,这羊腿就是直接拎着回来又能凉到哪去,他怎么就能一直捧在怀里。

    “夫人这是做什么,这羊差不多考了一天了,是我从吴德才那换来的。”

    “夫人尽管吃,爹娘那份我都备好了,这些不够,外面还有,一共三条羊腿,都是夫人的。”

    刘清水侧过身,把衣襟重新系好,等他回过头,发现孟锦歌并没吃。

    刘清水:“夫人,怎么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我就说吴德才那厮是惯会说大话的,还什么北边的羊,南边的料,夫人都不喜欢的吃食,能是什么好东西。”

    “算了别吃的,还是等为夫找来羊亲自烤给夫人,咱们还选找个依山傍水的地现烤现吃,成不?”

    孟锦歌一直不说话,刘清水左右看了确定四下无人,才又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

    “今天这事不是我有意瞒你,只是我现在做的事实在是不能和你说。今儿见着岳丈我也很意外,想来这里边有什么事是连我也不清楚的。”

    孟锦歌忽然看向他,眼睛里明明灭灭看的刘清水心头一紧。

    刘清水:“今儿这事你只当我去狎妓好了,再闹上几日也可行,正好堵了旁人的嘴,但是再多了我真不能说了。”

    “锦歌,你放心,到了真的可以说的那天,我必定不会瞒你……”

    刘清水的话才说了一半,突然被孟锦歌抱了满怀,鼻息间满是孟锦身上特有的味道,软糯糯的带着点甜。

    孟锦歌头埋在刘清水胸口,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刘清水又说了些什么,孟锦歌始终没有松开,以至于刘清水都有点怕了。

    刘清水:“锦、锦歌,我保证,我真没干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了,从小府里两个娘,我这嫡不嫡、长不长的活了这些年,个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从小我就打定主意了,日后定要诚心求娶一位妻子,一旦成了亲,也定不会再有旁人,通房、妾室的通通不要,不纳妾、不续弦……”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刘清水的话再次被打断。

    孟锦歌漂亮的凤眼中透着三分凌厉:“你是在咒我死吗?”

    刘清水哑了,努力回忆着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不能吧,这番表露心迹的话,自己演练好几次了,前面都没问题,就是临场发挥了几句……

    通房、妾室的通通不要……

    不纳妾、不续弦……

    不续弦?

    续、续弦?

    反应过来的刘清水顿感百口莫辩,一时间张口结舌:“夫、夫人,我真没那个意思!”

    衣领又被猛地扯住,就在他以为另半张脸也要不保时,两瓣温热的唇突然含上他的。

    目瞪口呆·刘清水感觉似乎有两股热气从耳朵、一左一右喷射而出。

    呆子。

    孟锦歌没想过她的第一次接吻就会是法式的。

    轻轻覆上刘清水的眼睛,他浓密的睫毛在她掌心刮了刮,挠的她痒痒的,孟锦歌有点想笑。

    似乎恼她的不专心,刘清水扶着她的后脑轻轻加深了这个吻。

    一道电流从头顶窜到尾椎,似乎有烟花在耳畔绽放。

    良久,险些窒息的孟锦歌认清了一个事实,有些事,男人天生不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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