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也是凝结下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片刻后,周沛萍讪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快到了我家雁雁生辰,便回来再取些东西……”
说实话,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也看不出来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
但干瘦老头也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微微侧了侧身。
可是周沛萍哪知道到底要拿些什么东西,她在自家西屋的堆放杂物的地方,翻了半天也没想到到底要拿些什么,干脆开始收拾些当初留在家里的旧衣裳。
正在周沛萍打包衣衫的时候,萧行雁拿着一套青白相间的细丝裙走了过来。
周沛萍眼角看到了萧行雁怀里抱着的那套青裙,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套裙子是萧行雁刚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穿的那套,只是后来因为太过打眼,被周沛萍藏进了箱子底下。
萧行雁走到周沛萍身边:“娘,你是想回来找这个吗?”
周沛萍不由得想起萧行雁受过的苦,眼角又有些湿润:“是……但万万不可在人前穿……”
大唐沿袭隋制,根据衣服的材质和颜色定了品阶,像是他们这样的平民,是穿不了太好的丝质衣服的,甚至连颇有家资的商户都不能随意穿,只能买些下等的丝衣。
萧行雁有些不解,她倒是能看得出来这衣服应该是她之前的,却也不知到底为什么不能穿,只当是怕露富惹出事端来。
虽然这衣服不能穿,但她还是轻轻叠起来,放进了两人的包裹里。
原主留下的痕迹不多,她到如今见到的的也仅仅这一套衣服而已。
待到她将衣服小心翼翼地收叠好,一抬头却又看见周沛萍眼角带了些泪花,满眼都是疼惜和愧疚。
萧行雁:……
她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没解释,而是轻声道:“阿娘,收拾好了,我们回去吧!”
周沛萍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也是没说出来什么,只是默默地牵起萧行雁的手往回走。
……
萧行雁身上的漆疮便一日日好了起来。
待到第七日的时候,他身上的漆疮基本上已经消下去了。
萧行雁终于得了准许,被放了自由。
被放自由的第二天她就提溜着一盒饭去瞧干瘦老头了,她那日可是看到些陶瓷碎片,若是没看错的话,上面还有些刻纹。
如果没意外,这位老先生应该就是做纹胎瓷的匠人!
送饭的这几天里,她慢慢知道了这位还没通姓名的大师至今未曾娶妻,更没什么后人,因而也是孤苦伶仃的,到了这里后由之前只见过两三面的吴康文介绍,租借了她家房子。
这日,萧行雁照常带饭来瞧老头,一开门却见对方在拿着一个细腻的素坯和一个细细的竹笔在刻些什么。
她走过去把饭盒放下,往那边打眼一瞧,却见素坯上有着些不太明显的纹路。
见到萧行雁停在一边,老头冷哼一声说道:“你且仔细看着些,我的手艺也是轻易不外传的!”
萧行雁顿时回过神来,神色激动。
她当然要看着,送了这么长时间的饭,终于见效果了!
在素坯上刻花印花,这是纹胎瓷啊!
要知道纹胎瓷纹路过深易裂,过浅烧出来便看不到什么纹路了。
之前,她在大课上的时候倒是瞧过专业老师给演示过,可课程就那么几节,因而她对这纹胎瓷的了解还真算不上深刻。
但此时却有了机会!
她当即站定在原地,细细看着那双有些枯槁的手在素坯上翻飞,镌刻下细腻连贯的花纹。
待到天色擦黑时,干瘦老头才放下手里的泥瓶子,看向萧行雁:“你定的下心,只慢慢学吧,过两日我再教你调釉。你也别总老阿翁老阿翁地叫我了,没名没姓的,往后叫我师父吧。”
萧行雁一愣,当即有些欣喜,叉手一拜:“师父!”
……
萧行雁的生日在农历三月十六,是惊蛰后第十一日,倒是和她在现代的生日时间莫名重合,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这样她才穿越过来。
很快就到了生辰的日子,萧行雁和周沛萍商议过后决定在自家房子过。
一来萧行雁的师父如今与她家也算得上是半个亲人,二来自己的生辰却在别人家过,显得到底有些不讲礼貌。
于是生辰那日,萧行雁和周沛萍便起了个大早,滴溜滴溜回了自己家。
不论是萧行雁还是周沛萍,本身都不是张扬的人,因而这场生辰也没声张,许多人都不知道此事。
或许是本地的习俗,今日一大早刚到自家小院儿,萧行雁便被周沛萍塞了身新衣裳,换完衣裳出来,她就看到周沛萍已经煮了五六个鸡蛋,摊了个大面饼递给她。
这面饼是用精面做的,算是萧行雁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吃的第一顿这么精细的饼子了,但这饼摊的有点干,萧行雁有点儿咽不下去。
而她师父则是送了个玉质的平安扣。
虽说料子一般,但做工看着也很是精美。
她抬头看向师父,却听见老头移开了目光:“之前你拜师的时候拜的草率也,我没送你拜师礼。这平安扣就当是拜师礼和生辰礼一块儿送了。”
萧行雁有些感动。
先不说这玉扣本身可能就不太便宜,这年头拜师都是提着礼要去送师父的,按理来说也是应该她送师父,而不是师父送他。
萧行雁珍惜的将这枚玉扣收到怀里,抬头对着她师父扬起一个暖融融的笑容:“谢谢师父!”
小院里一片温馨。
笃笃笃——
周沛萍动作一顿,心中不由得疑惑,她记得没人邀请别人来啊。
她放下手里编到一半的五色手绳,起身去开门。
萧行雁一边重新拿起来周沛萍给她摊的饼抱着啃,一边也扭头去看。
是吴康文,他手里还拎着两套新衣裳,身后还跟着一个正往里张望着的叶芜。
她眨了眨眼,放下了手里的饼,也起身走到门前行了个礼,脸上没什么笑意,不紧不慢的问道:“东家这次来是做什么?”
吴康文笑得有些讪讪:“没什么,这不是听说你过生辰,刚好些许时间不见郑老,又恰巧叶芜想送你生辰礼。”
叶芜耳朵红了红,下意识又去瞧萧行雁。
富裕了一段日子,萧行雁此时早看不出来最初病骨支离的模样。
如今的她让人第一眼望去一下便联想到了散着温润光辉的珍珠。
叶芜略略放下了心,兴奋地看向萧行雁:“雁娘,生辰快乐!”
萧行雁也看向叶芜,疑惑都快凝结成固体了:“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门外的两人顿时一静。
吴康文打着哈哈说道:“其实……是听郑老说的了……哈哈哈……”
萧行雁:“……是吗?”
她转头朝着院子里看了两眼,却见她师父淡定地坐在凳子上,萧行雁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她师父说的。
她看向周沛萍,声音有些无奈:“阿娘,我们请吴东家和叶梧进来坐坐?”
周沛萍自然没有不应的。
吴康文当即松了一口气,一手提着礼物,一手牵着叶芜顺着门缝就挤进来了。
两个人也不见生,和郑老闲拉了几篇话,把郑老烦的回了屋子,又开始和萧行雁和周沛萍母女二人开始说闲话。
周沛萍见郑老一走,吴康文说话就变得半遮半掩的,一时间有些无趣,干脆带着叶芜去旁边教他做手工了,只留下了欲言又止的吴康文和若无其事啃大饼的萧行雁。
又啃了一口之后,萧行雁放下手里的白面饼,把嘴巴擦干净:“吴东家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真是为了来送礼吧,我毕竟是个小辈,哪里值得您亲自来送?”
吴康文见萧行雁捅破,反而松了一口气,苦笑道:“确实不是如此,我们找到凶手了。”
萧行雁顿时精神了,双手扒着桌子抬头问道:“哪个小瘪犊子害我?”
吴康文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就这话听着也不像是什么好话,估计是骂人的。
他清咳一声:“没,倒也不能这么说……”
萧行雁眯了眯双眼,突然说道:“不会是杨承安吧!”
吴康文顿时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萧行雁冷笑了两声:“我就说我谁也没得罪,怎么突然要有人害我?”
吴康文观察着萧行雁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打探:“你和他之间有矛盾?”
萧行雁头一次不用正眼瞧人,反而是斜睨着吴康文:“吴东家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就确定了吧?”
“他不是第一次来找我麻烦了。”
吴康文脸色顿时一菜。
萧行雁瞧着吴康文跟吃了屎一样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怜悯:“看来吴东家夹在中间也有些难受?”
吴康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前两日查出来之后,杨承安以死相逼又闹了一通。”
萧行雁脸上略有些惊讶:“以死相逼?他还有这胆量呢?”
吴康文一噎:“倒也不是真的要寻死,只是吃准了杨德成不舍得他出事而已。”
萧行雁略微正色:“哦?愿闻其详?”
看着萧行雁原本的冷笑突然变成了一脸吃瓜的表情,吴康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了解到的事情娓娓道来。
“杨德成是和自己幼年的青梅竹马成的婚。婚后二人感情也十分和睦,然而十二年前,她妻子钱氏生杨承安时难产去世了,死前还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大夫也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原本也可能随时离世的孩子从鬼门关拉出来,将养了好些年身子骨才好些。”
“杨德成和亡妻感情甚笃,再加上杨承安幼年时确实体弱多病,总是汤药不离身,所以对这个孩子确实娇宠了些。”
萧行雁锐评:“恐怕不只是娇宠吧,甚至称得上纵容吧。”
吴康文又一噎。
萧行雁没忍住吐槽:“不是我说,杨东家平日里也称得上清醒,怎么一到养孩子的事上就这么糊涂?”
吴康文一时间也有些说不上话。
虽说他和杨德成是合作关系,甚至平日里也算得上把酒言欢,但这件事上他觉得对方做的确实脑子像是被屎糊了一样。
吴康文没忍住叹了口气,唏嘘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如今事情已经查明了……”
萧行雁却是头一次没礼貌的打断了别人的话,茶茶地抱住自己:“唉……吴东家,真不是我不回去,只是我身上的漆疮分明还没好全,我只害怕我一回去身上就要再添新伤了!”
吴康文也不再说话了。
这分明是婉拒的意思。
萧行雁见他神色有些惆怅,神色认真地劝了两句:“如今青瓷的新配方我早已交给了王叔,仅凭这个我觉得我便足以交差了,倒也不必非要回县里。”
片刻后,她终于还是又忍不住补充:“最主要的是,我也实在不敢回去了,我都没和杨承安有什么直接矛盾,倒是他莫名其妙的来针对了我好几次,前几次没给我造成什么影响,我便权当没看见。可这次不一样。”
她神色终于冷了下来:“要知道漆疮严重时是能要人命的。杨承安敢这么做一次就敢这么做第二次,我却是不敢拿命去赚钱的!”
吴康文沉默半晌,最后悠悠叹了口气:“罢了,也是他们自作自受。总归和你签的契书签的是我,你在哪里做工都与我没什么影响,你是想留在村子里吗?也成,这样,我在这儿再盖个窑场……”
萧行雁原本还有点想劝解的话顿时咽回了肚子里。
万恶的有钱人!
她又默默拿起了自己的白面饼啃了起来,不欲参与这场充满金钱芬芳的讨论。
两人又拉了两句家常,周沛萍就带着叶芜过来了,一人手上还拿着一条五色绳。
周沛萍走过来,把五色绳系在萧行雁手腕上,眼角溢出慈爱:“系上五色绳,保佑我家雁雁今岁平平安安。”
萧行雁举起手打眼瞧了瞧,就看见这五色绳编织细致,隐隐约约还有光华流动。
她愣了愣:“这是……丝线!”
周沛萍笑着揉了揉萧行雁的脑袋:“如今家里不比之前困顿,几根丝线还是买得起的。”
萧行雁垂下头,愣愣的看着手腕上的五色绳,一时间煞是感动。
周沛萍抬起萧行雁的小脸,捏捏她脸颊上这些日子养出来的婴儿肥:“不是要抹眼泪了吧?”
萧行雁瘪瘪嘴:“哪有!”
吴康文见人家母女二人亲切非常的模样,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外甥,只见自家外甥闷闷地摆弄着手里那条编得乱七八糟的五色绳,似乎有些郁闷。
他一时间起了逗弄的心思:“这五色绳是送给舅舅的吗?”
叶芜回过神来,似乎有些纠结,随后像是又想开了一样:“这个就孝敬给舅舅了!”
反正编得也不好看,拿出去送雁娘实在是不合适。
吴康文:“……”他都没嫌弃,这破小孩干嘛这么不情不愿的!
……
萧行雁拒绝再入县内,后面便继续安心在白蕾的窑场留下来指导。
自从上次烧出来青瓷之后,没了压在心头的事儿,白蕾彻底放宽心下来,挣钱的劲头却更胜从前。
前两日的时候,她还又刚接了一笔大单,说是要卖到洛阳去的。
萧行雁大吃一惊:“洛阳?白婶婶搭上了去洛阳的行商?”
白蕾一时也有些唏嘘:“从前都是杨柏那厮在外搭线,我便一直以为这是难的很,谁知道如此简单!”
紧接着,她回答了萧行雁的问题:“差不多吧,有个胡商似乎要去洛阳,订了一大笔单子……”
萧行雁莫名想到了当初拉着他要卖釉料和香料的胡商,不由得眉心一跳。
她轻轻抬手按下来自己莫名弹跳的眉心。
应该不是一个人吧,东埠码头那么多胡商,他看起来可是最没钱的那个,定这么大一批陶器做什么?
正在萧行雁清除脑子里莫名其妙不切实际的想法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细细柔柔的声音:“阿娘。”
紧接着一个眉目淡远的姑娘出现在院外。
只见白蕾的眉目突然柔和下来,笑着和萧行雁说道:“这是我家卉儿。卉儿,这是雁娘。”
萧行雁收回打量的目光,好奇地朝着这个未曾谋面的熟人叉手行礼:“卉娘。”
白卉也淡笑着瞧着萧行雁,叉手微微躬身:“雁娘,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萧行雁要客套的话顿时堵在嘴边,半晌后,她迷茫地张了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