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柳家客栈外,那条青石板长街上,似寒风吹拂着一片死寂!
窗角下。
一盏残烛,摇曳不定。
二楼客房的檐台沿木下,沈雁歌轻摇团扇斜倚冷笑,墨晚竹面露惊惶恍惚无措,柳看剑拭剑不语淡然自若,而楼下那二十余名东宫御林羽沉暗卫,此刻望着徐折玉那一对阴鸷冷酷的目光。
突然都变得格外恭顺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噤若寒蝉起来!
半晌……
“兵者不祥,出必见血!”
徐折玉突然缓缓抬起头,冷冷说道:“你们可是把我说过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了吗?未经本太子授命,便对沈姑娘无礼冒犯,甚而拔刀相向。看来我这东宫太子,在你们眼中倒还真成了摆设傀儡?今日你们敢当着我的面拔刀出鞘随便杀人,焉知明日你们就不敢明火执仗背主杀我呢?”
羽沉暗卫们互照一眼,个个腿软心颤,抱着佩刀,刷地跪在地上,“殿下,我等知罪。请殿下恕罪,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请太子殿下息怒啊!”
“咳咳!”
徐折玉手中轻轻拨捻着砗磲十八子,捂手轻咳,冷冷道:“也罢,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如若再犯,休怪本太子令行禁止军令无情!”
羽沉暗卫异口同声,“是!自今而后,我等必谨遵太子谕令,一切行事皆惟太子之命是从!”
“很好!那便起驾回宫!”
徐折玉突然长身而起,裙裾长袍,一振长风。
转身迈步,神态举止,尽显未来沧鹂王朝储君皇威风范!
“这就要走啊?但据我所知,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未得皇帝诏令,但凡在外皇子,尤其是手握军权据有封地的皇子,一律不得私自入京。此乃你们皇家大忌,不是吗?但此番你假扮信使,未得诏令,便擅离军中,贸然入京。
且不说你能不能活着走到你父皇面前。
即便是你真得见到了你父皇,那你觉得到时即使你贵为太子,又一举打败了整个鸩雪国。
可自古皇家无父子,殿上惟君臣,龙颜一怒,你还有命在吗?”
沈雁歌靠在檐台沿木上,把玩着手中那柄小团扇道。
“多谢姑娘提醒!但我徐折玉的生死,我自有决断。纵使我父皇真要降罪于我,那也是我该受的惩罚。
哪怕我父皇他真要废了我这太子,甚至杀了我,我徐折玉也一样会欣然领受问心无愧!
便不劳姑娘费心了。”
徐折玉说完,便要往楼下走去。
“呵,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今天我沈雁歌一共救了你三次。你又打算怎么还呢?
我沈雁歌是不稀罕佛家说的那什么狗屁浮屠,但我至少明白做人就该知恩图报的道理。
倘若你真得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执意要回去找死得话。
那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也算是你还了我一命。
虽然还欠着两条,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蓦然,徐折玉和羽沉暗卫都暗暗屏住了呼吸。
沈雁歌轻轻摇着小团扇,仍旧淡淡幽幽地笑道:“怎么样,羽沉太子?或者我还是该称呼你为折玉公子,会更好些呢?”
徐折玉听得身后沈雁歌威胁诘问,不由止步,淡淡一笑,“羽沉太子太生分,折玉公子又太俗气。我看还是直接叫我徐折玉简单些,免得他日你给我刻墓碑的时候,也像今日这般拿捏不定,还要再问我一遍。
但就怕真到了那时候,你也不会再问我这个问题了。”
说罢。
徐折玉便负手身后,拂袖欲去。
“谢谢你的砗磲小曲子,保重………”
沈雁歌蓦然轻叹,将小团扇别在髻后,从怀里掏出一只陶埙,抬眼一望天边残月,也幽幽吹奏了起来。
“羽沉暗卫听令……”
“在!”
“起驾!回宫!”
柳看剑,“老徐,下次见面,你如果还活着得话,我还请你喝茶。”
徐折玉,“呵,那就说好了。下次再见面,我要你请我喝你那柳家茶庄最好的茶,而且还必须是你亲手沏的。前提是……如果那时我还活着得话……!”
柳看剑手抚剑刃,淡淡一笑,“放心,你会活着的。因为你的命,现在不都已经交给她了吗?她不让你死,大概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够让你死了。但万一要是她改了主意,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徐折玉笑道:“哈哈,借你吉言,那咱们以后有缘再见了。”
柳看剑道:“嗯,有缘再见!江湖路险,朝堂更险。
自己保重,慢走,不送……”
……
“羽沉太子回京,本该率领三军煊赫声势荣耀凯旋。可他却选择了假扮信使,宁愿冒着身为主帅擅离军营,和身为太子擅入京畿两大罪名。
也要进京。”
柳看剑横握手中佩剑,擦拭着他手上那一口剑的玄墨剑鞘,“按常理推断,这显然不符合逻辑。那么能让才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当朝太子,不惜以身犯险赌上一切,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乔装回京的事情,又会是什么样的十万火急之事呢?
总不会他在打败了鸩雪国,并顺利占领了曲宴城之后,又发现了什么比他战胜了鸩雪国。
为沧鹂王朝和中原百姓暂时平定了西北边患此等大事。
还要更紧急重大的事情吧?”
柳看剑把玩着手中那一口玄墨佩剑,若有所思,“要真是如此得话,那且容我大胆猜测一下。羽沉太子之所以选择乔装假扮冒死进京,很可能是在攻占曲宴城的同时,还发现了什么与沧鹂王朝内部争斗的相关事件,并极其重要的线索,而且还十分紧急迫在燃眉让他必须暂离军中率先赶回来处理此事。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发现了什么能对沧鹂王朝,抑或者是将对他父皇,或是其他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造成巨大伤害,甚至于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人或事。
因此,逼得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豳风城和沧鹂皇宫。
如果说还有什么别的可能,那兴许就是有什么与沧鹂辛密相关的陈年旧案,又或是某一桩牵扯甚广影响极大,与沧鹂王朝存亡兴衰重大相关的重大案情。
他必须瞒着所有人,自己偷偷返回豳风城追查案情、或者是见什么人……
甚至是……
以死抗争,逼宫面圣!”
说罢。
柳看剑转头对沈雁歌笑道:“如何?沈姑娘觉得在下方才这些推断,可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又或许沈姑娘其实早已经与太子私下结盟暗中合谋了呢?在下天资愚钝见解粗野,还请沈姑娘务必指教才是!”
沈雁歌却突然吟吟一笑,回头对墨晚竹吆喝道:“竹儿,刚才柳先生说他喝一杯茶要多少两银子来着?我这记性太差,这柳先生才说过没一会儿呢。我就给忘了,竹儿你在这方面向来比我记性更好。你给我提醒提醒,柳先生这问我话,我估计得废不少口舌才能给人家解释清楚。但一废口舌,就得喝水,喝水我又不喜欢,比起喝白开水,我倒是更愿意喝茶,尤其是柳先生亲自沏的茶,那喝起来才有滋味儿不是?”
沈雁歌一转头,又望着柳看剑笑道:“柳先生,你说,我说的对吧?”
柳看剑瞄了一眼沈雁歌,又把目光转向了墨晚竹,“这个嘛……”
墨晚竹生怕柳看剑反悔,赶紧接过话茬儿大声道:“哦,小姐,柳先生刚才说了人家柳先生平时喝茶,一杯茶至少就得要一百两银子,少了一百两银子的茶,人家柳先生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而且柳先生还说他自家制的茶,一千两两千两都不嫌贵。
依竹儿说,以我家小姐的才貌武功江湖地位,那喝柳先生三千两一杯的茶,也都是屈尊纡贵了。
想来这区区一百两一千两银子一杯的茶水,小姐你喝个三杯两杯的,柳先生自然也是不会跟小姐你小里小气斤斤计较的。”
墨晚竹还不忘给柳看剑一个格外灿烂明媚的笑脸,“柳先生,您说是吧?”
柳看剑突然怔住,半晌哑口无言,等了半天才眉头紧皱,拿着他手里那口佩剑假装东张西望把玩欣赏似的,“竹儿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只不过嘛,这凡事也都有个讲究不是,就比如,比如……,那个比如比如,比如什么什么呢?
比如比如……!!!?
比如……?”
沈雁歌一手摊着小团扇,一手悠悠转着扇柄,“比如,就比如柳先生看起来正经儿八百,好像平时就喜欢喝喝茶,练练剑,但其实背地里柳先生却更喜欢侍候一些花花草草莺莺燕燕。
所以说呢,这凡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你以为柳先生只是个闲得只知道喝茶练剑没事儿瞎显摆的中年大叔,但其实柳先生人家最懂得什么叫做格调风雅品味风花雪月风情万种了。
您说我说的对吗?
柳先生?”
柳看剑愣着半天也没敢搭话接茬儿,“这……怎么说呢?容我想想,容我再仔细…仔细想想……”
柳看剑以为沈雁歌是要帮他缓解尴尬,却没有想到经沈雁歌这么一说。
反而倒让他更尴尬了!
“哦,难怪……呢!”墨晚竹把手肘靠在窗棱上,看着柳看剑啧啧笑道,“我就说嘛,柳先生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结果果然没能逃过我家小姐的‘火眼金睛’!”
柳看剑被沈雁歌和墨晚竹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嘲讽得毫无招架之力,却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
故意把手中那口玄墨剑鞘的佩剑“砰”得一声拄在地上,随即便又“铿”一声响寒光一闪拔剑而出,“难怪?难怪什么?我柳看剑平生独爱喝茶、品剑,赏花,这难道也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但除了这三样,随心而作,仗剑杀人也是我柳看剑人生一大乐事,两位姑娘也想要试试看吗?”
“算了,算了!我还得给我家小姐铺床暖被窝呢!柳先生,小姐,你们先聊着,我先去下楼烧水去……”话还没有说完,墨晚竹当即便嘿嘿笑着赶紧溜走了。
柳看剑,“晚竹姑娘,这小脑瓜子倒还挺灵光嘛?那么接下来,沈姑娘是不是也该对我坦诚一些了?
比如说,沈姑娘和昔日可与楼兰古国相媲美共论,也同样传说神秘罕有记载的西域王国挞朵国公主挞朵公主是何关系?
沈姑娘若说不清楚得话,那可就别怪我柳看剑剑下……无情了!”
沈雁歌却仍旧敲着扇子,毫无惊惶,冷冷一笑,“哈,难怪,难怪,真是难怪哩!”
柳看剑,“难怪什么?”
沈雁歌咧嘴一笑,“难怪先生姓‘柳’,可又不解温柔,那咱们两个索性就再打一场吧!你若赢了我,我便告诉你这个秘密。但你若是输了,那你就是那个秘密!那个只有死人才会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