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能力，能在我身上试试吗？」他记得自己曾这样问。

    她手中的笔尖悬在纸上。

    过了一秒，才带着明显的迟疑开口：

    「乔尼，『BW2』无法直接控制你的肌肉。不如说，是意识的短暂接管。也就是说，它还需要依赖神经反射。所以....」

    她没再说下去。

    他嘴角勾起一个勉强的弧度。

    他当然想过。

    ——如果她能控制他的神经，就像拉动提线木偶那样，或许，他也能走几步路，哪怕只有几秒。

    也许她能做到。

    也许她会担心，那样虚幻的假象，只会让他更绝望。

    可他不会，真的。

    「——我知道的。如果『BW2』真的能让我恢复，你早就那么做了。」

    她嗯了一声，继续落笔书写。似乎是认为这次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但我不是那个意思，宇。我不是想让你……操纵我。」

    她抬头，不解地看他。「那你是……？」

    「……我在想，」

    他的嗓音有点发抖，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不抗拒它呢？」

    「……什么？」

    「你不是说，BW2会被排斥，一般只能维持几秒……那应该只是思想的『防御』吧。」

    他的手扣着椅把，指尖有点发白，「可如果……我『欢迎』它呢？」

    「……如果我不拒绝……会发生什么？」

    她没急着接话。

    只是盯着他，像是在权衡他背后的动机。

    「……」他尽可能虔诚地，迎接她的审视。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帽子轻轻扯歪了一点。

    「算了吧，那很……私密。哪怕你不介意，我也不想在熟人身上用这个。」

    是啊，她说过。

    她不喜欢用它。

    而他完全相信这一点。

    如果她真的用过那个能力……

    那她早该知道他的想法了。

    她早该知道，那些夜里的想象，那些混乱、那些冲动和欲念……

    那些埋怨、忮忌、与可怜的自尊。还有...自私的占有、以及拼命压抑的焦躁...

    她早该知道。

    早在他第一次亲吻她之前。

    她不知道。

    正因如此，她才没有离开吧。

    可现在……

    她还是，不知道吗？

    他们都已经……

    他想着这些，脸上泛起灼热。

    「可,我想理解你的世界，宇。」

    他想理解，——那个他始终够不到的维度，那些他只能猜测、想象却永远不确定的部分。

    我或许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别把我丢在外面。

    -

    回旋的指甲刮落了一撮木屑。他换了个角度，又一次将手贴上去。

    不过一会儿，一个木雕的小马出现在他手中。

    鬃毛与马耳还带着未剔干净的毛刺。

    曼登诧异地看着这惟妙惟肖的创作，不由得惊叹，「你的掌握速度很快。」

    乔尼摇头，「我希望能更快点。」

    曼登能感受到，眼前的少年在着急地突破那个边界。『被保护』的那个边界。

    不过，「这种事，无法急于求成。能力的运用需要慢慢探索，至少我的经验是如此...」

    「……她也是。她说过，花了好几个月才掌握了那种能力。」

    曼登一时无声，笑了，「她真的很信任你。」

    「——她也很信任你。」乔尼如此回应。

    曼登顿时没能理解他的意图。

    直到他接着问，

    「杰洛接连被攻击、被悬赏...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比赛相当于国际战争吗？」

    「如果叛国者们不想让他获得胜利，明明只要攻击Valkyrie，或者在比赛的后期做些手脚就可以...」

    「我所能想到的解释是，杰洛就算无法完成大赛，就算只是完成几个赛段，都对叛国者们不利。」

    乔尼的手指再次落在那匹充满瑕疵的木马上，抚平那些毛刺。

    「曼登，她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他的视线落在曼登的脸上，没有明说，可却传达了这样的含义：

    ——『你就是那个有资格和她共谋的人，对吧？』

    曼登嘴角的微笑渐渐淡去。

    但，他还是在笑的。是的，多少是有些苦笑。

    「——事实上，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乔尼·乔斯达。」他如此回答，态度是一种干脆的诚恳。

    乔尼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没错，她参与这场赛事，必然有什么另外的追求。」曼登道。「『总有一天，要为和自己一样弱势的人提供岗位』，这样的理由，或许不是谎言...只是，不像是她动力的原点。」

    「不过，——要是你现在发现，这场比赛背后确实有人在动比你想象的要更危险的算盘，你会立刻弃赛吗？」

    乔尼没有犹豫，肯定地回答道，「不会。」

    曼登点了点头，「我想也是如此。」

    「你不会弃赛，哪怕真有阴谋，你也只会问——谁是幕后黑手，我该做什么。」

    「——这正是她知道『我们』会做的事。」

    他说着，看向前不久那只渡鸦停留的方向。

    「或许她期望，我们只是正常的比赛，而不是卷入任何复杂的情况。或许，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卷入了那个危机。」

    「我所知道的是，她在自己扛着一些事物。而她也拒绝让我分担。」他说着，眉眼间浮上了悲伤，「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问她，乔尼。」曼登道，「我觉得你比你想象地更接近答案。」

    正当两人陷入微妙沉默的间隙——

    「什么『她』？」杰洛手里提着一只新猎的野兔，眉毛挑得高高的。

    乔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没什么。」

    「给我吧，我来剥皮。」曼登语气平和地。

    杰洛没有不客气，把野兔递给了曼登。然后双手叉腰看着两人，「『没什么』？真的？」

    乔尼和曼登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看两人仍旧选择守口如瓶的态度，杰洛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我可能没立场去询问你们口中的『她』。」

    他坐在了毛毯上，一手撑着脸，「不过...一个不在场的女人，在这荒野，被两个男人放在嘴里——虽然我也不是什么会八卦的人，但这的确令人好奇啊。」

    一时之间，没有人回应。

    「她是我遇见过，最坚毅的人之一。」突然地，曼登认真地开口。

    然后，他微微一笑，又补了一句，「我很荣幸，能被她称作朋友。」

    「——我敬重她，但也仅此而已。」

    「……」

    杰洛没应声，而是饶有兴味地盯着乔尼的神色。

    「你老兄，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说法？」他问。

    短暂的沉默后，乔尼叹了口气，摇头，

    「……只是想不到，有谁……能那么容易就甘心，和她只是朋友而已。」

    -

    ……她那时候，是怎么回应他的请求的？

    「BW2的能力是附身，而我能感受到附身对象的『知觉』。不仅是触觉、视觉、听觉，『思维』也是知觉的一种形式。」

    她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从没遇到过不被排斥的情况。若真能维持……也许，那能实现某种程度上的，『共感』。也就是，不会是『单向』的……你也能感受到我，也说不定。」

    他点点头，没有多显得意外。

    宇挑眉，确定了他的早有预谋。

    「就算是我，也花了很久才想到这样的可能。」她问，歪了歪头，「你就这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的，」他并不避讳地回答，「我知道这是个自私的请求……但是……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可，我平时又不是用英文思考的啊。」

    乔尼怔了怔，没有说话。

    她继续道，「真那么做，你可能只会感受到我的情绪波动，却不能直接理解其中的内容。……除非我主动让你知道。」

    「即便这样，你还是想尝试吗？」

    「...」

    果然...是这样啊。

    她愿意接受他的『暴露』，却仍旧选择『保留』。

    他该知足的，真的。

    他最初不过是——想被她留在身边而已。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浮出那个念头：

    ——『这不公平』。

    他当然知道，宇不欠他什么。

    她从没有义务向他敞开，他没有资格要求她坦白。

    只是——哪怕早就明白这些。

    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然后，如此回应：

    「是的。即便是这样，」

    「我还是想知道——」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她轻微一震，没有抽回。——他知道的，她不会拒绝这程度的接触。

    「我还是想知道，」他轻声问，

    「你的心跳，也会像我现在……这么快吗？」

    她的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可她的耳朵再次出卖了她。

    ——他其实，很喜欢看到她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

    如果她真的共感到了——

    他现在这一团乱麻的爱恋、犹疑、自我厌弃、渴望，还有……委屈。

    她会不会，更加不知所措……会不会，动摇『保留』的决心？

    他的确……永远不懂得知足。

    只会，想要更进一步——情不自禁地，变得更加自私。

    她轻咳一声，让他从失神中拉回。

    「……你真的很会，露出这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表情。」她说。

    「那……你还会拒绝吗？」他问。

    她抬起他们紧握的手。「情绪是人类共通的语言，乔尼。」

    「我的意思是……那么做的话，你还是能感受到不少东西。」

    她垂下眸，似乎早有动摇，「但，你都这么请求了...我想，我们可以，试试看。」

    「前提是，你真的、真的确定，能接受这种『不对等』的话。」

    「……」

    「我接受。」

    他很清楚，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