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芙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大步朝朱玉滢的办公室走去。

    短短十几步路，引得周围的同事们纷纷探头围观。

    她敲开办公室门，走到朱玉滢办公桌前，用朱玉滢刚才给她文件夹的方式，将文件夹拍到朱玉滢的面前。

    刚要端起架子的朱玉滢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缩起了肩膀。

    “上午11点20分左右，你将这些文件给我，说是最新的合同，让我优先看这些文件。2分钟前，大约13点20分，你看到我在看这些文件的电子版，质疑我不分主次和工作能力。请问你是否无法记得自己两个小时前说过的话？”耶芙平静地问。

    耶芙报准确时间的习惯来自于纠察局，讨论案情或汇报工作时，为了让千头万绪的线索有序，也防止大家讨论半天不是一件事，都要加上一些标记，比如时间或序号。

    但当朱玉滢听到耶芙报出准确时间时，她露出无比荒诞的表情，其中夹杂着一丝对准确带来的恐惧。

    朱玉滢停顿两秒，她没有顺着耶芙的话往下说，而是大声问：“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耶芙等的就是她这一句。

    这句话的内容脱离了问题本身的讨论，是一种威胁、批评，单纯情绪上的发泄。

    有了朱玉滢的开头，耶芙进行这样的反击就显得很顺畅了。

    “我看你是不想干了！”耶芙提高了声音，有理有据道，“身为部长，身为管理层，对自己的决定朝令夕改，甚至记不住两小时前的事情。如果你是故意为难我，那你德不配位，人品有问题。如果你是无心之失，说明你的工作能力无法胜任现在的岗位。”

    她故意没关办公室门，现在不光法务部，半层办公区的同事都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朱玉滢气得语塞，她记忆中那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腼腆小青年突然怎么了？

    她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耶芙质问道：“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吗？”

    她不接耶芙的招，耶芙也不进她的节奏，“既然你对我的话无可反驳，说明你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现在给我道歉！”

    “我给你道歉？我还给你道歉？”朱玉滢气得重复了两遍，语气扬得要挑破天花板。

    “行，我勉强接受了，你继续工作吧。”耶芙哼笑一声走了。

    朱玉滢愣在原地，足缓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诺兰”将她重复的那两句话当作了她的道歉。

    故意的，是故意的！

    朱玉滢气得在办公室里啪啪拍桌子，随后想起办公室门还没关，刚一起身，高跟鞋一跺差点崴了脚，一拐一拐地自己狼狈关上门。

    这层办公室的同事们面面相觑，随后眉飞色舞地交换着眼神，埋头在各种小群里八卦。

    “诺兰变了。”

    “何止是变了，我觉得他悟了，经过生死的人处理事情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重生之我是诺兰，太强了。”

    其实反抗对“诺兰”而言，好处大于坏处。

    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冲动、自尊心强、情绪控制不好是正常的，只要他做事有理有据、不过激，磕磕绊绊也会成长，后面总还有机会。

    如果有些领导因为他坚持保护自我而受到轻视，那么这样的领导并不值得追随。他们会让他一次次献祭自己的尊严，一次次忍受委屈，然后给个三瓜俩枣作为奖励，并告诉他没有尊严的人只配得到这些。

    定下自己原则最好是在一开始，或者现在。

    反观朱玉滢，年近五十，被下属一顿抢白，别说她本身不占理，就算她临时相处狡辩的话也变得很被动，让人指指点点。

    耶芙想如果自己是朱玉滢，异位而处，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

    激烈情绪下的沟通，应该只有真诚和平静能挽救。

    如果谢洛处于朱玉滢的位置，他应该会听完之后耐心分析。尽管每次聊天时谢洛都表现得很知性，但耶芙觉得他其实不太受他人的态度和情绪的影响。他的情绪只受自己或者那么一个两个重要人的影响。

    如果换作唐风棉或祁恬，她们应该会微笑地了解来龙去脉和情绪痛点，再适时化解矛盾。她们是掌控情绪的高手，情绪在她们面前像是可以显形的迷宫，只要沿着正确的路线绕出去就好，不会对面前突然出现迷宫生气。

    如果对方是白朗……白朗应该不会让事情发生到自己被质问的这一步。

    而朱玉滢不具备上述任何一人的能力，而且她虚荣、好胜、没有同理心，所以她无法化解耶芙的“进攻”。

    这个哑巴亏，朱玉滢吃定了！

    耶芙像下棋一样看到了彼此的后手，才敲开她办公室的门。

    看似冲动，实则早有谋算。

    事情如耶芙预想一样暂时熄火，以自己的方式回应后，她已经能平静下来继续处理工作。

    大约两小时后，统管众多部门的关经理找到了耶芙。

    关经理状似不经意地路过耶芙的工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笑眯眯地对耶芙说：“你就是今天复工的诺兰吧，小伙子挺精神，来到我办公室聊聊。”

    他一句话不提诺兰和朱玉滢之间的冲突，但所有人都知道经理要找他谈这件事。

    耶芙跟在关经理后，去了他的办公室。

    “坐，喝点什么吗？”关经理和蔼可亲地问。

    他的实际年龄比朱玉滢要小一两岁，朱玉滢在他手底下工作十分不服气，总是用下属撒火。

    耶芙客气地拒绝了，在关经理对面坐下。

    “诺兰啊，下午你和你们部长的事我听说了。工作上有争执很正常，但是希望你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后面工作中。”关经理三两句话就点名了他们惊动半层楼的争吵定性为“工作上的争执”，透露出在他这里不过是小事一桩的态度。

    耶芙微微放松了一些。

    “我比较好奇，你的性格变化挺大的。在我印象中，你是个很隐忍很懂事的年轻人，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呀？”关经理关切地问。

    耶芙想了想说：“总受欺负换不来尊重，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好欺负。”

    关经理点点头，“原来你是怕受欺负，我理解了。争取自己的权益不是不对，但我以自己的经历建议你，有时也不用过于敏感，你不看重对方，对方的态度也就不重要了。你们部长总不敢打你吧，她要是真的太过分了，你来找我，我给你解决！”

    真是油滑啊。关经理的论调非常有市政厅的风格，耶芙感叹道。

    “好，谢谢经理。”

    “嗯，回去工作吧。”关经理端起茶杯。

    在耶芙将要拉开门时，关经理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对了诺兰，好好干，后面有更适合你的机会。”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太典了，这位戏精经理。

    耶芙不知道后面有什么饼在等着她，回到工位后继续干活。即使有白朗的帮助，她也需要对手里这些合同有全方位的了解，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对于关经理的暗示，除了理智上知道他可能要画饼以外，她隐约觉得这种一时不能明说的事情里面可能有很多内幕。

    比如佐藤亮曾经负责的项目。

    佐藤亮似乎也是从原部门被调离走，参与到某个项目中后就备受看好。

    关经理要和她说的，是不是就是个“项目”？它背后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耶芙认为诺兰的症结在于让他受气的领导，他请神降临主要是帮他解决工作上的问题。她打算先试试改善一下职场环境，期间不妨利用这个身份获取一些拉莫尔公司的情报。

    *

    谢洛此前说与丰饶教会大主教见面的时间定下来了。

    社畜的时间比学生更加受限。

    耶芙不得不给诺兰和自己都请了假，她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

    9月25日的下午她以仿生耶芙的姿态走入圣座教堂，本体则在不远处的黑山咖啡厅静观其变。

    牧师早已得到吩咐，带着她走入教堂的办公区域。

    古朴的小房间内，窗户都很高，外面是空旷的蓝天，私密性很好。

    她等了不到五分钟，谢洛带着一位身着黑红色的普通枢机长袍的女士。

    耶芙站起身，谢洛介绍道：“这位是丰饶教会的大主教简·海瑟薇。”

    海瑟薇身材高挑，面容祥和，身居高位却毫不张扬，她微笑起来会让耶芙想起儿童中心里最慈爱的老师。她的年纪应在四十岁左右，但有密教能量的加持，看上去不过比耶芙大几岁。

    据说密教能量能让人的身体状态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

    “您好，我是耶芙·罗叶。”耶芙自我介绍道。

    海瑟薇看了一眼谢洛，又看向耶芙：“罗叶小姐是否有什么顾虑？为何不以真身与我们相见？”

    眼前的不是耶芙本人？谢洛微微皱眉，他不太确定海瑟薇到底指什么，不过看向耶芙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耶芙已经习惯了一些特殊的人有看穿事物本质的能力，解释道：“十分抱歉，并非有意如此，我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

    海瑟薇微笑道：“没关系，只要是真身，才方便说话。”

    仿生耶芙无奈：“请等一等。”

    三人在木桌两侧坐下静静等待。

    黑山咖啡厅里，耶芙叹口气走向对面的圣座教堂，看来诺兰作为代理人的身份不得不暴露了。

    她与当值的牧师打了招呼，径直走向仿生耶芙他们所在的房间。

    木门开启，中等身材、黑色短发微卷的“诺兰”走了进来。

    她在仿生耶芙身旁坐下，对海瑟薇和谢洛道：“我是耶芙·罗叶。”

    谢洛困惑地看看耶芙看看诺兰，暂时按下了自己的疑问。

    海瑟薇仔细地打量着她，片刻后颔首致意，“原来如此，竟然是你。”

    耶芙不能确定海瑟薇到底看出了什么，她猜测海瑟薇应该是感受到了系统或者庄园的气息。

    谢洛见海瑟薇接纳了新来的青年耶芙，开口道：“关于谢耺主教的经历变化，我已经向海瑟薇大主教说明过了，因为这个消息是耶芙向我提供的，此次我想请她来一起聆听您的解答。”

    耶芙敏锐地捕捉到，这次谢洛将谢耺称为主教，而不是父亲。

    她猜测，一方面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丰饶教会要对谢耺施以援手；一方面他用海瑟薇更熟悉的方式来谈论谢耺，这是对海瑟薇的尊重；另一方面，谢洛还是有心结，无法自信地坦然表明自己是谢耺的孩子。

    想得真多呀，这个人。

    “即使我的计划成功，救出了谢耺主教，也很难改变舆论，更救不回因塞拉菲娜而死的无辜者。”谢洛说。

    海瑟薇沉默片刻，“我理解你们想改变回原本那条更好的时间线的想法。改变时间线的方式有很多，除了在‘破壁事件’结束前抹杀塞拉菲娜，还有其他的改法，甚至比原本的时间线更好。你们要一次次的修改吗？”

    耶芙愣住，她先入为主地一直在想让塞拉菲娜死在该死的地方，现在想来还有很多办法。

    比如让诺兰提早离职。

    又或者，阻止“破壁事件”发生。

    她肩负的责任是消除四楼怪物跑出疗养院的影响，并不对其他事情负责，也没有这个能力。

    可一旦回溯时间的口子开了，责任与能力的边界又在哪里？

    就算单纯从解决塞拉菲娜的角度来看，要如何选时间节点才是最好的呢？

    海瑟薇见耶芙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继续道：“丰饶教会很少涉及时间方面的课题，如果你想通过这种方式做改变，我建议你们去找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