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
“邦”、“邦”、“邦”……
寂静深夜里,梆子声传得很远很远,没有触及任何边界。
六间发光的纸房子孤零零的,仿佛随时都会被揉碎毁灭,烧成灰。
黑暗中涌现无数悉悉簌簌的呓语,细碎呢喃,错乱无序的没有章法的声音,最终全都汇聚成一声轻柔叹息。
无形的存在目光流转,视野收缩,再放大,黑暗变成红色、黄色、绿色、蓝色,又变回黑色。
透过小小的百格窗,看向旁边的“甲”纸房子。
里面是西城的王宇韬,他独自坐在长椅上,侧靠着墙,一条大长腿搁在长椅另一边,枕着膝头假寐。
视线再转向另一侧,经过“乙”,看向“丙”屋。
“嘭!”、“嘭!”、“嘭!”
硕大的铁拳轰击着实木房门,左拳、右拳、左拳一下一下来回交替。
木屑横飞,所有坚硬的尖刺都被结实的拳头碾成齑粉,不断散落。
片刻,司徒雅停了下来,房间里只有他独自一人。
他张嘴呼出浊气,锅盖头下眼神无比冷漠,紧盯着被轰出一个大洞的木门。
洞内是灰冷的水泥墙。
木门外是灰冷的水泥墙。
“嘭!”
司徒雅一拳打在洞中,重重打在水泥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实心的。
百格窗外,视野移动,继续投向下一个纸屋“丁”。
粗一看,里面没有人,只不过墙上的多宝架却奇怪地挪到窗边;再透过多宝架的空隙一看,席炎独自躲在不起眼的墙角,长椅拦在身前,此时正扣着鼻子,擤出一鼻子淤血来。
他嘴里还碎碎念叨着:“卧槽,这两个老古董……小古董!不信我……哼!”
“说了就是不听……肯定是有人能从外面看到……哎哟槽,这血怎么止不住了……”
他仰起脑袋,顺着墙壁瞥向百格窗,正好是视线的死角。
“好家伙,就不信这样你还看得到?”
窗外,黑暗中的视野继续移动,投向下一个纸屋“戊”。
周彤躺在长椅上,双手枕着脑袋,双腿交叠搁在多宝架上,静静的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下一个,是最后一个有亮光的纸屋。
“己”。
对影加一人。
沈墨棠、宋白河、“老仙儿”辛乙初。
……
十分钟前。
“摇铃。”
沈墨棠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叫宋白河摇铃铛。
“己”屋内有三个人,她自己、宋白河、老仙儿。
很明显,老仙儿独自一人,凭他接近五六十岁的身体素质,不可能打得过她和宋白河。
今晚“己”屋的铃铛必然是东城囊中之物。
宋白河正打算搬长椅,却被老仙儿突然的一声“慢”叫住。
沈墨棠和宋白河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老仙儿,想知道这个南城穿粉毛衣的奇怪老头打算耍什么花招。
他难道还觉得能够1V2,靠耍嘴皮子或者怎么样,让自己“逢凶化吉”吗?
沈墨棠有些烦躁,她并不打算跟老仙儿耗太多时间,想抓紧时间休息。
察觉到沈墨棠的不耐烦,老仙儿神色慌张后退一步,背靠着墙,迅速隐去眼神里的防备,转而摆出一副怡然的神色:“别急啊二位,先听老人家说句话儿咧。”
沈墨棠和宋白河都没有搭话,宋白河仍准备继续搬长椅。
老仙儿扯了扯嘴角,眼睛一提溜,转到沈墨棠脸上:“哎哟,女娃儿这脸色不好咧?”
经历过连续几次的“幻象惩罚”,此时的沈墨棠相比刚进游戏的时候,确实可以称得上“形容枯槁”,苍白的面色仿佛侵在水中多年的树皮。
老仙儿顿了顿,继续:“咱就劝,还是得你摇铃铛……”
他转向宋白河,摇着头,意有所指:“不然明天怕是撑不过去咧。”
明显能看到宋白河眸子里闪过深切的担忧,殷殷目光投向沈墨棠。
“摇铃。”
沈墨棠命令。
不管南城这大叔想做什么,总之今晚宋白河摇铃是最优的方案——宋白河自己能拿分,而沈墨棠也能因为[喜爱]的缘故得一分。
比起由沈墨棠摇铃,宋白河摇铃能让东城在总分上多得1分。
“那要不就卜一卦吧。”
老仙儿又一次急急打断,他双眼睁大,伸长脖子来看沈墨棠,仿佛脖子长的禽类动物被动静吸引住。
这神经兮兮的模样倒是让人不禁一怔。
沈墨棠被盯得挑起眉梢。
却见老仙儿手中掐着指节,嘴里念念有词,嘟哝着什么“天同二世”、“归魂内卦”、“四爻腾蛇”之类的东西,神神叨叨的。
就在沈墨棠愈发不耐烦的时候,其实也就几秒钟的时间,老仙儿突然冒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女娃儿,你看到不该看的玩意儿咧?”
他忽地往前两步,目光灼灼充满肯定,以及止不住的好奇心,那苍老的眼珠子里迸出不一样的光彩。
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该看的玩意儿?
是指……幻象?巨人?
还是这个神棍大叔的故弄玄虚?
沈墨棠眉头微皱。
老仙儿一边兴奋嘀咕着“咱就觉着这庄子不简单”,一边不停凑到沈墨棠身前,仿佛已经完全忘记还身处[凶屋]中,而是在什么街头卜卦的场合,差点把眼珠子贴上沈墨棠的脸。
“滚开!”宋白河眼疾手快,一把将老仙儿推开。
老仙儿脚下一个站不稳,自己拌了自己,跌坐在地。
但他丝毫不在意,好似压根没管宋白河的存在,一心盯着沈墨棠:“女娃儿,说说呗,你看到啥咧?你在这儿看到啥咧?不是庄子里的玩意儿,是庄子外的,游戏外的……是不是咧?你真看到咧?”
什么?
庄子外的?游戏外的?
沈墨棠被问得有点晕,脑子里疯狂回忆每次遭受惩罚时,那巨人的幻象。
天旋地转,黑白不分,混沌不清。
“欸,没事吧?”
耳旁响起担忧的声音,沈墨棠才发现自己差点晕厥过去,视野重新恢复,瘫软的身体被宋白河接住。
“我……”
沈墨棠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女娃儿,我就说你不太好咧。”老仙儿从地上爬起,顾不上重新将凉鞋穿好,只是强压着激动说着:“告诉咱看到了啥,咱能帮你咧!”
帮?
沈墨棠抬起重重的眼皮,瞥了眼老仙儿,又翻起看向屋顶的铃铛。
老仙儿立刻会意:“哎哟,放心,咱不摇咧!你来你来,你两谁愿意摇谁摇。该说不说,女娃儿你这面色真的要遭殃咯,咱怕你再不摇铃铛真撑不过明儿咧!”
这话说完,沈墨棠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宋白河也动摇了。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从他温热的身体、平稳的心跳、胸膛的起伏都传达着“要不今晚你摇铃”的想法。
沈墨棠轻轻推开宋白河,独自站稳了身子。
她调整了呼吸,声音微弱:“我叫你,先摇铃。”
“嗯。”
宋白河这次没再拖拉,麻利地摆好长椅,站上去摇响铃铛……
“叮铃铃~”
广播:“恭喜摇响铃铛的玩家逢凶化吉!其他玩家,您的惩罚将在天亮后降临!”
全程,老仙儿就站在一旁,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直到宋白河落地,铃铛消失,广播结束,老仙儿才又问:“啧,哎哟,女娃儿,现在可以安心说说咧?你看到啥咧?”
既然以及摇铃,天亮后的分数就已经尘埃落定。
沈墨棠一口气松下来,迷迷糊糊间说了声“巨人”,便瘫靠到墙上。
宋白河第一时间拖来长椅,扶她坐下,俨然是一位熟练护理工的模样。
老仙儿倒是不浪费半点时间:“啥巨人?哟……是一开始见到的那巨人?是不?”
沈墨棠轻轻摇了下头。
并非想表示“不是”,而是想表示自己不清楚。
她合着双眼,靠在宋白河怀中,毫无防备也无力防备。或许此时全身唯一动地方,就只剩下脑子了。
这个“老仙儿”真的知道什么关于“巨人”的事情吗?
她最终缓缓开口问:“老仙儿,你知道什么吗?”
老仙儿:“女娃儿,你到底看到啥咧?”
沈墨棠又摇头:“我看到的,没办法直接告诉你。不是不想说,是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那股幻象,那种真假难分,深入骨髓灵魂的恐惧,根本无法言喻。
身处其中,只知道“巨人”而已,沈墨棠根本无需隐瞒。
老仙儿换了副表情:“女娃儿,你刚才说你看到巨人咧?”
“嗯。”
沈墨棠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看到,但就是……巨人,很高很大的人,一整栋楼那么大,那么高,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是谁……”
本以为就算努力回忆幻象,努力尝试描述,旁人也无法理解。
然而老仙儿却煞有介事地追问:“那巨人在做啥咧?”
“不知道。”
沈墨棠闭上眼睛回答,本以为老仙儿会继续追问,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老仙儿却一声都没吭。
她轻轻睁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瞥到老仙儿似乎对巨人的话题已经不感兴趣了,正转悠着面向屋子里的那面雕壁,兴致勃勃的样子。
他看得懂?
沈墨棠拍了拍宋白河,示意他扶着起身,然后问老仙儿:“上面写的什么?”
“估摸着你们不懂咧。”
老仙儿没有回头,突然沉默了。
沈墨棠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当下又拍拍宋白河,示意他问。
“老仙儿,该你回答了。”宋白河会意,声音冷漠,抑扬顿挫:“上面写什么?”
“你们想知道?”
老仙儿背对着两人,不急不缓地伸了个懒腰:“这女娃儿身上有灵,怕是要遭大劫……咱不卖关子咧,可以告诉你们这上面写啥,只不过……”